在三年前的时候,遭逢旱灾,他们的日子非常艰难,是庙里的僧人开了粥棚,他们足足喝了两个月,才保住了一条命。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从那一天开始,张镇经常给庙里送木柴。
大师们总是笑眯眯的,和气得不得了,从来不让他吃亏,偶尔给些小米,旧衣服,老娘时常念叨,是寺庙的僧人救了他们,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想着大师们,不能怠慢。
正因为如此,当看到朝廷抓人,张镇就一时脑袋发热,冲了上去。
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如果当时骠骑卫直接动兵器杀人,只怕他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这是个很简单,很温馨的知恩图报的故事……如果仅仅限于此,该是何等温馨!
唐牛去调查过了,发现故事还有另一面……“张镇,我查过,先帝颁布授田令,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
张镇闷声道:“朝廷的狗官,说我们家没有成年的男丁,不给我们田,后来是我娘去哭求,跪了三天,才分了三十亩山坡地……老天爷不下雨,我们家的庄稼都旱死了,我娘从河里挑水,结果还被人给打了,谁我们偷水……这世上的坏人怎么就那么多?”
唐牛深深吸口气,“我相信你没有撒谎,可是你知道吗?按照陛下的旨意,妇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也是有田地的,你们家应该能分到三百亩田,考虑到人口的关系,也应该至少有一百二十亩!”
“不对,我们家明明就只有三十亩?”张镇切齿咬牙,“我们的田都被贪官污吏拿走了!该死!”
唐牛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你们周围的几个村镇,有一半以上的田,是属于大相国寺的,朝廷和秃驴们交涉,只讨到了一些山坡地。因为土地不够分,所以才优先分配给有男丁的家庭,你们家也就只拿到了三十亩!”
“什么?”
张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这三十亩田,还是朝廷帮着讨要来的,本来他们一点都捞不到?朝廷的狗官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还有,大相国寺的师傅们,都那么和气,什么也不要,连送木柴都不让自己吃亏,他们占那么多土地干什么?
“你撒谎,我不信!”他突然大叫,“我知道了,你是想污蔑大师,我才不上当呢!”
唐牛看着张镇,小东西真够犟的。
“你不信我就算了,只有请个你能相信的来了!”
唐牛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很快,从远处来了一对母女,她们冲着唐牛作揖万福,然后又快步跑到了马棚里。
见到了母亲和妹妹,张镇用力揉了揉眼睛,哇的一声,哭得稀里哗啦。
妇人举起巴掌,纠结了半天,没舍得打下去,把儿子抱在怀里,痛哭流涕,差一点母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哭了好半天,妇人断断续续告诉儿子,说是家里交了好运,朝廷又给他们分了田,足足有一百亩水浇地,还有一头犍牛,日子终于有指望了。
妇人还告诉儿子,佛菩萨保佑不了他们,她已经把家里的那一尊小小的观音像交给了朝廷……张镇都听傻了,那可是他们攒了两年的钱,跑去庙里烧香,跪在地上求来的。
老娘把菩萨像供奉在家里,日日祈福,祈祷保佑全家,平平安安……老娘怎么舍得把菩萨像交出去?
“傻孩子,做人知恩图报,朝廷给了咱们田,给了耕牛,眼下朝廷要铜铸钱,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些都是假的,骗人的,害人的,根本不能保佑人,熔了好,早就该熔了!”
……
赵二信心满满,得意洋洋,他的手上有一摞厚厚的供状。
靠着装神弄鬼,以毒攻毒,他击碎了老僧的防线,问出了太多的东西,赵二可以拍着胸脯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寺庙是怎么回事了。
“师父,弟子将寺庙的危害归结为三大类……其一,他们靠着免税免赋的特权,大肆兼并土地,每一座寺庙,就是一个地主,多者田连阡陌,足有百十万亩,少的也有几百上千亩。说来讽刺,佛门讲究众生平等,可寺庙兼并了土地之后,居然大肆蓄养奴仆,靠着他们耕田,伺候高僧的生活起居,有的甚至超过十几万人之多!”
寺庙坐拥无数田产土地,又豢养奴隶,结果就是侵占了朝廷的税源,霸占人丁,严重影响了国家收入。
在某种程度上,僧人和士绅,宗室一样,都是寄生在百姓之上,腐蚀国家基石的蛀虫,吸血鬼!他们与历代的士绅别无二致!
“其二,一些商业繁华的大都市,寺庙往往吸引了无数的人群……南来北往的商人云集,他们在寺庙居住,从事贸易交换。僧人们给他们提供便利,帮着沟通有无,说穿了,他们就是客栈、牙行、金银店的总和!商人交易,要给他们钱,帮着兑换货币,也要收钱……每年光是从商人手里,就赚了几百万贯不止!与僧人大发利市形成鲜明对比,就是朝廷的商税始终收不上来,朝廷那么多用钱的地方,却只能靠着田赋维持,甚至要发行债券,借贷度日岂有此理!”
赵二是义愤填膺,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叶华面前。
“师父,原来大相国寺是开封最大的市场,现在大相国寺被封了,是不是该重新建个市场才是?”
这小子鬼兮兮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果然是死性不改!
叶华哼了一声,“你小子不是想染指吧?”
赵二没有否认,而是陪笑道:“师父,你看咱们绣衣使者刚刚起步,万事开头难,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干这种刺探情报,监察百官的事情,可万万离不开钱,假如能把大相国寺的一摊接过来,可就什么都不愁了!”
“不愁?”
叶华没好气道:“你小子就不怕重蹈大相国寺的覆辙,把自己也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