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片言只语

侯门纪事 淼仔 14224 字 9个月前

有两个柳家的人主动出去看旧宫人到了没有,而柳垣站在人群中间,沉了沉眼眸。

又让柳至说中,柳明他们不是为娘娘,他们发的是私意。

为娘娘好,就不会针对太后。

今天上的折子,是大家一起拟出,字字推敲过,原本没有太后不发慈恩这些话。

柳垣扫扫来的人,有些叔伯兄弟也对柳明疑惑,显然也不赞成柳明公开对上太后。

把他们面色收在眼中,柳垣压下对柳明的愤怒,等着跟柳礼的太监到来,进一步掌握柳明煽动的证据。

柳明柳晖等人则得意泄出,少时太监就到这里,就让大家伙儿看看柳至的真实用心,保管对折子上用词有修改的族人,会把不悦打消,从此跟自己一条心。

太监来的不慢,盏茶时分后,一个熟悉面庞在皇后面前跪下:“奴才张桂见过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认认不假,就问他柳礼死因。张桂是如实回话,把柳至当众大骂,打了柳礼一巴掌全盘托出。

皇后跌坐到榻上,双手掩面痛苦无比:“这是为什么!”就是柳家所有人都叛变,也不如柳至独自叛变的伤心大。

她自然明白在她失势的时候,柳至又去作践柳礼,别人更会争着欺侮,柳礼离死不远。胡嫔就是这样死的。

她痛心不已,泪水从纤柔的手指缝里跳落,一滴一滴摔碎在地上,像她摔碎的心。

“娘娘,我们重选家主吧。”柳明沉痛的说出。

柳垣阴阴的笑了,原来,你是这个用意。

…。

太子还在太子府上,他没有急着看皇后,正在和师傅们商议这件事情。

除董大学士老妻病重不在这里以外,所有的太子师全都赶到,商议柳家这风波可能带来的后患。

六个太子师,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六个官职,有些朝代是虚衔,与东宫职责无关。有些朝代是朝臣兼顾,本朝亦然。

太子太师是张大学士,太傅董大学士,太保是中极殿大学士方柏泉。少师少傅少保,全用的是武将。

董大学士不在这里,以张大学士为首。余下四个人目光投去,张大学士也不含糊,侃侃而谈,这就理出顺序。

“柳家心里不敬娘娘不敬殿下。”张大学士目光严峻。

太子洗耳恭听状。

“太子殿下是有福之人,与别朝的太子不同。有太上皇太后疼爱,皇上又对殿下加意教导,才有臣等前来侍奉。柳家为娘娘的事发难,一,应该对殿下言讲,让殿下早有准备。二,不应该针对太后,伤了太后和殿下的情意,对娘娘也更不利。”

张大学士的不满这就到柳至身上:“自从老丞相去世以后,柳至当家。他不在京里的时候多,有可以原谅的地方。但他当家,他不知道家人动向,不是他糊涂,就是他失于管教。这事情但有后果,只和柳至算账!”

他的一番话,另一个大学士方柏泉赞同。

接上张大学士,方学士徐徐而言。

“要说太后对娘娘的事情上没有慈恩,这话没有道理。娘娘的总管犯巫盅案,在外人眼里,娘娘总有失察之罪。”

太子默然。

他已读史书,也开始学律法。就像定边郡王造反,他的儿子妻子全跟着死,不夷九族三族的,已经是皇帝难得的仁慈。皇后的亲信太监犯巫盅案,说皇后一点儿也不知道,那还是有个罪名叫失察。

就像柳至为躲避柳明他们上谏出京,张大学士也要声明,有事只和柳至理论,谁叫他是家主,这有个罪名也叫失察。

皇帝都不相信皇后是清白的,太子也不相信。

皇后的嫉妒,太子敢说他从没有听说过?

面对方学士的话,太子无话可辨。

方学士也只说到这里为止,到底皇后是太子的亲娘,他不能一直说皇后不对的话,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为太后正正名声,暗示这里总有太后在,皇后娘娘才没有实质性惩罚。

太子听得懂,点上一点头。他知道太后会护他,既然会护自己,就不会拿母后如何。

这里面太后一心要让皇后母子失和的弯弯绕儿,大学士们都还不甚清楚,太子也不能明白。

见太子受教,方学士更不会再说皇后的诸般不好。

在背后,太子师们对皇后有看法。认为皇后眼光不明、涵养不足、伸缩不够,意气用事。

以前和太后有道心结摆在那里,这当上皇后不赶紧的修好吗?反而贸然把自己的人给袁加寿,又不好好当差,直到死人,太后和皇后关系又差一层。

太子师们有忧愁,但不能明对太子说,明着说,成了挑唆关系。寥寥数语稍加解释,主要说的还是太子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殿下应当去探看,请殿下好言奉劝娘娘,约束柳家。万万不可把太后惹怒,皇上他不会喜欢。”

太子说好,在他的内心里也是这样的看。就让人去请加寿,加寿在听说下旨皇后恢复待遇,就体贴的让人告诉太子:“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上车,有给皇后煮的汤水,加寿带上,一起进宫。

……

听说是太子和加寿过来,皇后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懊恼。欣喜的是她能见到太子,懊恼的是太后,太后……

柳家的人已经离去,但把皇后的心里搅得七零八落。柳明说与太后有关,皇后深信不疑。

这是当事人内心的直觉,外人只可以点醒,理解的只有自己。

也只有是太后插手,柳至才会不帮自己。

这个时候听说加寿和太子一起过来,那种自己儿子让夺走的感觉又回心上,可算是新仇加上旧恨,皇后一会儿欣喜占上风,一会儿懊恼占上风。

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就说进来。

远远的见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来,矮的那个手里提着食盒,高的弯腰想要帮她提,矮的那个把他手推开。

无穷怒火在皇后脑海中燃烧,她心里闪过一句话,真是会装啊。

儿子大了,但与她不一心。柳至能耐,但临阵倒戈。众叛亲离的感觉让皇后死死的盯住加寿,好似见到很多年没有见面的仇人。

太子走近就见到这目光,太子师的话在心里转悠,把警惕升起。

本来太子第一眼应该看的是皇后身子好不好,但硬生生让皇后怨恨的眸光吸引,太子心中格登一下,对皇后又添一分失望。

为什么总是针对加寿?

把身子侧一侧,好似要把加寿挡上一挡,加寿还奇怪地看他一眼,虽然没有把自己完全挡住,但占住地步走歪道路,两个人中间没有空当,好似贴身而行,加寿怕食盒撞到太子身上,体贴的又往旁边让上一让。

太子察觉,对加寿暖暖地一笑,加寿歪脑袋回他俏皮的一笑,皇后看在眼中,不用说是怒火中烧。

见两个人并肩行礼,皇后僵着嗓音:“平身。”怒火把她身子烧得颤抖着,再说一声赐座,话里带上哆嗦。

太子装没听到,和加寿走上前去,也有护着加寿的意思,加寿笑眯眯,小脸儿上一片讨好:“为娘娘贺喜,这就可以去御花园里玩了不是?”

把食盒放到地上打开,再呈上去,殷勤地道:“这是我的东西,老山参干肉野鸡豆腐汤,最补元气,娘娘现在用一盏儿?”

皇后正在恨这个人装相,她也知道这还是个孩子。但愤怒与嫉妒双管齐下,她又不是能按捺自己的人,硬邦邦地道:“当不起。”

加寿小笑容一点儿没变,她生长在宫闱中,装模作样先学个十成十。才不管皇后是什么表情,自家面上笑容不改,反正也不是真心的。娘娘不喜欢加寿,加寿她能喜欢娘娘吗?

加寿继续笑眯眯:“那我放这里,几时要吃几时再吃。”皇后眸光似有大火又有尖锐,她再说话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太子拦住她,对加寿面有笑容:“放下吧,母后一向喜欢,这会儿没有胃口。”

加寿乖乖的说声好,交给一旁的宫人。

见太子帮着,皇后深吸一口气,那面色更不佳上来。

太子和加寿坐下,轮流问候几句,皇后还是不改僵黑面容。加寿知趣,她也不愿意在这里久呆。虽然她和太子一起过来,但太子和皇后是亲生母子,他们会有私房话说,这一条道理加寿懂得最早。就像加寿和爹爹母亲也有私房话,和姑姑又是另外的私房话,但见到弟弟妹妹们过来,她们也有自己的私房话,加寿就要让开。

起身告辞出去。

她的小身影一出去,皇后就不能容忍的长长吸两口气,太子也忍不住了,轻轻道:“您要对寿姐儿好才好。”

皇后大恸,忽然觉得自己输的一无是处。母子数月没有见面,难道不应该抱头痛哭,对自己一番的怜惜。

她气苦:“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

太子按太子师们教的劝道:“母后又能接受朝贺,这是大喜的事情。也是父皇对母后一片情意,太上皇太后对母后的慈爱。”

皇后直了眼睛。

这里面能看出来慈爱和情意吗?

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面前的太子过了年周岁十二,俨然像个大人。皇后对儿子呢,是古人中存在的那一套。

孩子的天性由奶妈、陪伴们跟随,孩子的肃穆和对家族的贡献,是父母的。

皇后就反问出来:“太子,难道你看不出来这里面有古怪?”

太子镇静:“柳家上折子一派胡言。”

皇后错愕而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嗓音高出去:“你是说他们为我说话一派胡言?”

太子沉稳地和皇后对视,见到她伤痛但并不显憔悴的面容。皇后自己到最后都知道她不会有事,憔悴什么的也就不多。

太子暗想师傅们说的对,师傅们没说的话他也知道。历史上冤枉而死的皇后一大堆,像皇后这样六宫总管都出事,她还好好的,要还说太后没有慈恩,太后至少没有落井下石。

再说加寿天天来陪自己,只要加寿在,这就是太后的慈恩。

太子静静告诉皇后,他认为这样的话也只有自己说出来,母后才听得进去。

“母后,儿臣无事,您就无事。请母后放心,儿臣是母后的亲生,儿臣不为母后着想哪成道理?”

皇后一喜,泣道:“你知道咱们娘儿们是一起的才好。”

太子下一句:“所以我不允许柳家再胡言乱语,诽谤太后。”

前面有几句表白心迹,皇后没有大怒。她只是吩咐:“张桂在哪里?”

张桂还没有进来,先有人回话:“柳侍郎夫人求见。”

骤然的,皇后的怒火又不能把持,裂天裂地裂人心的痛燃上来。“砰!”她把手边小几重重拍响:“让她回去!等我死了他们就趁心。”

太子沉下脸:“母后,这话不合适。”太子知道是柳至夫人,太子也正想见见柳至,问问他平时都做的是什么,在刑部里只查别人去了,把自己家里的人全都忽略。

太子就道:“让她进来。”皇后绷一绷面容,但没有说话,宫人带柳至夫人进来。

“见过娘娘,我家老爷他常日在外面奔波,还不曾知道娘娘脱难。臣妾代他来贺娘娘。”

太子释然,柳至原来不在家。但太子不能完全放松,就是不在家,也不能放纵家人去指责太后。太子还是沉着脸,皇后更没有好声气。斜睨柳至夫人:“你夫妻还管我死活吗?”

柳至夫人伏地不敢起身,按柳至留下的话回她:“娘娘这样说,我夫妻粉身碎骨也不能安心。自从娘娘受苦,每一天我净手上三遍香,保佑娘娘早脱苦海。我家老爷更是为娘娘奔波不停,”

“住口!花言巧语你们还想哄谁!”皇后完全让激怒。

“装什么好人,扮什么忠心!”骂到这里,张桂走进殿室,皇后冷笑:“也好,让你自己听听,看看你们做下的好事,别当我永远不知!”

喝命张桂:“把你对我说过的话,仔仔细细再对太子说一遍!”

张桂应声是,就说起来。

他一说的,却是两件。

“柳义总管出事的前一天,往大天道观求符纸去,回来遇到任保总管。当天又有小太监去打扫柳总管住处。后来有不尴尬的符纸出去,莫不是他们所为?”

太子皱眉,怎么还是往太后身上扯。

“娘娘受难以后,我跟随柳礼总管去做苦役,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但娘娘不好,做奴才的怎么能好?就天天盼着柳家出面,柳总管还暗中给柳至大人送去几封信,全是石沉大海。但我们还是盼着,没想到盼到柳大人当众的羞辱,当天苦役加倍,又有贤妃娘娘宫里,梁妃娘娘宫里…。”

他一气说出去十几个人名字,全是与皇后争宠的嫔妃:“各娘娘宫中的总管太监们来嘲笑,到晚上柳礼总管就不能动,半夜里死去。”

“霍!”皇后拧面庞瞪视太子。

“霍!”皇后又瞪视柳至夫人。

柳至夫人哭了:“娘娘,我家老爷听到消息,一刻不停的让臣妾备下礼物,先往太后宫中为娘娘求情。”

皇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求她何来!”

太子拦住:“母后息怒,听她说完。”

“我家老爷说皇上仁孝,娘娘受奴才拖累,要是有人再跟着中伤反倒不好。他从京外回来没有歇息,就和臣妾去见太后。想这六宫里总有嫌隙,只有太后能镇得住。太后说无事,说这是怕别的奴才再带累娘娘,皇上一片情意,让娘娘静养几天。我夫妻放下心,我家老爷痛恨的就是撒野的奴才,去见柳礼打骂,也是恨他们不曾好好服侍。这是我夫妻的一片忠心呐。”

太子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柳家发难的事情与柳至无关,而柳至马不停蹄办差,照顾不到也有可能。

这对夫妻去见太后,恰好又符合师傅们说的先安抚太后,太子又觉得柳至办事是稳当的。

有的人喜欢平稳前进,有的人喜欢剑拔弩张。太子性子温和,又不温和也不行。

稍有头脑的太子,也不会在自己成长路上和得势的太后对上,何况太后抚养太子数年,太子对她有感情。

左手是太后,右手是皇后,没有人喜欢自己左手打右手,太子在柳至夫人的话出来后,大为放心。柳家不是完全搅和事情就行。

对柳至夫人嘉许地道:“你们夫妻晓事理,既然能想到这里,回去约束家人,太后面前常去请安。”

柳至夫人谢恩,皇后幽幽然。太后像一顶天大的黑帽子扣下来,皇后心想我不能反抗倒也罢了,但自家人面前,一句公道的话儿也没有?

“太子,你和母后不是一个心思。”皇后凄然深叹,回想到那一年的冬天,太子让接进宫去定亲,像是什么都变了。

太子站起欠身,恭敬地再一次对皇后道:“太后慈爱,父皇对母后一片情意,柳至又不糊涂,请母后不要乱想。”瞪上张桂一眼:“也不要听奴才挑唆。”

张桂吓得腿一软,直接趴到地上。

……

床帐深深,因为主人一起卧病,哪怕房里再通风,春风明媚柔美,也带着沉郁。

董老夫人鼻息若游丝,从去年开始病重,拖到今年愈发的皮干肉无。床沿上安老太太握住她枯瘦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是她的姨表妹,年纪小老太太几岁,眼看她就要走在前面,让老太太痛心不已。

她要想到她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又想到几十年不在京里,回京里一趟年年都有人西去,每走一个熟悉的人,老太太就苍老一分。

征兆早有,董家的子孙轮流守侯在这里。这会儿,是董大学士和董仲现几个孙子在旁边。见老太太伤痛,董仲现上前扶起,低低地道:“不要太伤心了。”

老太太也怕病人睁开眼见到更难过,随他走到一旁坐下,泪水止不住如泉涌,想着这一个再走,自己的近亲旁枝中存活的姐妹就都没有,她哽咽的哭道:“我也随你去了吧。”

董大学士也伤心,但见到安老太太伤心难捺,怕她哭坏身体,再对董仲现使个眼色,让他送老太太回去。

董仲现会意,但见老太太伤悲,这就让她和祖母分开倒不好。先送上一碗热茶,给老太太润润,再轻声道:“您出来有会儿了,只怕家里挂念,我送您回去吧。”

安老太太哭的带着迷茫,睁大眼睛:“哦哦,回家去么?”她跟迷雾中行走的模样,董仲现更不敢让她在这里久呆。

自家的祖母好几天水米不进,太医说要走就这几天,万一把安家老太太也带走,董仲现想这不是家里有两件伤心事情。

正要再哄着老太太离开,床上董老夫人睁开眼,四下里望一望,嘶声说出两个字:“皇后!”

这话有力又清晰,房里的人都往她床前赶,都知道是回光返照,听听听她要说什么。

“皇后!”

好些天昏昏沉沉,有时候认不得人的董老夫人见到丈夫过来,有了认识的笑容。

董大学士轻轻抚摸她的白发,柔声道:“我知道。”

董老夫人又看到孙子们,笑容加深,还是那两个字:“皇后。”董仲现和兄弟们也听懂,董仲现带头躬身:“请祖母放心养病,孙子们省得。”

“皇后。”最后赶到床前的安老太太,也得了这两个字。老太太顿时清醒。

是啊,她还走不得,也不能犯糊涂。她还有加寿坐金殿没有看到,她得护着她走去,虽然有太后有她的父母亲,但少不了自己这个曾祖母。

安老太太握住姨表妹的手,在她的话里,精神头儿也回来了,神气精血也回来。

连声地道:“好好,你放心,我省得,有我在一天,不让任何人欺负寿姐儿。”

董老夫人有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然后吸半口气,就带着喘息不上来。董大学士回身就唤:“参汤。”孙子们送上来,大学士亲手喂老妻喝上两口,董老夫人有点儿精神,对着丈夫道:“辛苦。”

董大学士和老太太全心如刀搅。

夫妻之间是可以肆意的吗?只怕袁训和宝珠都不会肆意对待对方。袁训执意抛下宝珠从军去,宝珠阻拦不住,可以在家里跳脚,可以充满怨恨,你心里没有我,我就对你的母亲不好,对你留下的老家人不好,把家搅到一团糟?

不可以。

宝珠随袁训而去,有深情为底子,粉饰的也有夫妻感情。

董老夫人也是这样对待董大学士,她这算是临终,哪一天不知道,但全凭着参汤吊性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的事情。

她可以凭借病体肆意交待,但从小的闺训,一生的经历,让她说出的是:辛苦。

老太太还能禁得住吗?

她数十年不在京里,但亲戚们对她都不错。她跟随加寿在宫里,外面但有事情,亲戚们如董阮二家一起上前。这到最后的时刻,表妹又对丈夫道辛苦,话只有两个字,意思无人不知,是让他对加寿不要放松。

这是不比男女情恋差的山海似情意,安老太太愈发要痛哭,但神智清明,知道打扰病人,强忍住哭,只把泪水掉线似往下掉落。

董大学士也伤心难耐。

皇后?

亲戚家里要出一位皇后,只要是个明白人,就知道这是大家的体面。他轻抚着老妻的面颊:“你放心吧,我全知道。”

说上几声没有回话,再看董老夫人昏迷过去。急请太医,过来看视还是那句话:“熬得过夏天就好。”

这话董家听得明白。

现在是春天,熬不过也就此归西。说的其实是就要离世。好在后事全都备下,到时候没有着忙的,现在也能安心守候。

董大学士床前坐着,老妻就是不说加寿,他也一直在想柳家上折子的事情。

要说柳家的人全混蛋,董大学士不这样看。柳家在朝官员远不止上折子的那些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柳至,他也不在上面。

柳至不在上面,说明这折子是背着他上的,或者柳至不答应。董大学士阴沉起面容,内哄这事情,看来不需要老夫我出手。

因不知道妻子哪天离世,大学士这几天没去太子府上,但他的心一刻不停的围着太子和加寿转动,生出一个又一个主张。

有的主张出来就消,有的主张需要推敲。但不管后续如何,跟董老夫人说的话一样,大学士也是这样的看法。

太子和加寿不能分开,加寿的后位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摇。

就不为皇后,为和柳家一帮的孙子们争高低,也不容他们挑唆太子和加寿的关系。

皇后?董大学士嘴角边露出忿忿不平,我们家出的皇后,是你们柳家比不得的。

……

老侯在家里也是沉思这事,他的三个儿子,钟家三位老爷在朝散后,奔回家告诉他。

他在京里的孙子也回到身边。

眼睛全看在老侯身上,老侯偶然抬眼见到,有了轻松的一笑:“紧张什么?”

老太太这个时候进来,她从董家出来,就直奔兄长家里。进门就道:“哥哥,你可听到消息没有?”不等老侯回话,又把董老夫人的话转告。

老侯唏嘘,看看大家的心全在我的寿姐儿身上。在老侯心里,是他的寿姐儿。

他在山西的时候,出来进去都要报备一声的寿姐儿,也受到别人的关注,老侯满心里感动上来。

告诉儿子孙子:“今天你们还没有去看过,去看看吧,说我就过去。”等他们出去,老侯对老太太微笑:“二妹看把你急的,哥哥我还在呢,有事情自然是我挡着。”

老太太呜地一声,又哭出来。断断续续的:“这可怎么是好?又走一个,再没有表姐妹了,我就只有一个哥哥,你可得陪着我。”

老侯听着也难过,老年人怕冬天,他去年冬天过得艰难,全是挣扎着给加寿去说书。春天到了又犯咳喘,全是为了加寿才撑着。

妹妹哭不打紧,把他对光阴逝去的难过一把勾起。

他一面安慰老太太,一面也安慰自己:“许多的事情未了,我怎么走?宝珠又要生了,这第六个少不得也是我来教导,十年里我在呢,二妹你只管放心,把你自己身子骨儿调养着,等着抱曾孙子。”

安老太太让他哄好,说到宝珠眸子有了光彩,笑容也出来:“我的宝珠争气,算的日子是四月里生,苏家是这个月里生,我想宝珠要是生孙子,苏家那个可就比我们大几天,这可怎么好?”

故作悄语:“太后早早地让太医看过,宝珠怀的是个孙子,苏家是个女儿。”

老侯见她心思不在伤离别上面就放心,陪着她聊着:“姑娘大几岁,民间说法不是抱金砖么?大就大吧。”

安老太太自己也知道这句话,不过就是等着别人劝劝她,这就欢欢喜喜,说要回去守着宝珠,出门上车。

她走以后,老侯对着窗外皱眉,自言自语也是那句话:“这柳至,他是个什么心思?”

柳至没有和太后对上的意思,别的人全白搭。老侯也是这样的想。

……

这种时候不能少掌珠和玉珠,两个人安胎,但柳家的折子意思太明显,在太后身上,也就在袁家身上,坐轿到袁家,同时进门。

宝珠见她们到来,自是满心欢喜,姐妹三人坐下说话,问起宝珠怎样看待柳家上折子的事情,宝珠还没有说话,老太太回来。

掌珠和玉珠怕老太太骂,要说她们不好好养身子,又怕的是老太太一说一长串,又要说她们不如宝珠。对宝珠使个眼色,让她这话姐妹私下里再说。

宝珠会意,只问董老夫人的病情,又说侯爷明天去看过,今天从衙门回来也会去看,正说得热闹,太后到来。

袁夫人陪着太上皇太后进来,宝珠接住,含笑道:“春天是赏花的时候,太上皇太后倒是自去去看看花,一天一回的来看我,小六是喜欢的,孩子们只怕要争上来。”

掌珠和玉珠含笑,宝珠算的是下个月临产,太后一天一回的来,跟等不及见到孙子似的,京里又是一段故事。

掌珠和玉珠更觉得关心太后没有错儿,看看她有多疼爱宝珠。

太后乐呵呵:“我不来看你,长天白天的也没事情做。”太上皇揭短:“瑞庆和加寿请你出城游玩。”太后板起脸:“我没有对你说,我是对宝珠说的。”太上皇一脸的恍然:“原来我不能听。”太后装没听见。

坐下以后,太后照例问宝珠好不好。宝珠说声好,再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总有心里转着。”

太后忙问什么事。

宝珠柔声道:“我听说柳家上折子,有说太后的意思。”

太后笑了,她自然不会说心里话,再说这里有好几个人。太后一片大度:“傻孩子们说傻话,我不会计较。”

“我为太后欢喜,”宝珠却是这样的一句。

太后愕然过,探询的看过来,宝珠正色,在座中欠欠身子,肚子不小,随便一欠,但道贺的意思十足。

“这是太后慈恩遍天下,他们才敢对太后随意说话。太后是谁,娘娘又是谁?柳家这是知道是一家人,这是对太后撒娇呢。这不是太后您太好,他们也知道,才敢如此。”

安老太太眼睛一亮,压在心头的愁云这就消散。是啊,这事情还可以这样的去看?

掌珠和玉珠对视一眼,掌珠想难怪祖母总是说宝珠更好,果然宝珠是厉害的。这话让柳家的人知道,他们只怕没地缝儿可钻。

玉珠是心思大乱,宝珠她不气吗?她不恨吗?柳家丞相在世曾对加寿下过杀手?现在柳家又对太后不敬,借机说上几句,也算是如实回话,也可以让太后对柳家不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