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夜叉

侯门纪事 淼仔 10832 字 9个月前

每每有了说话机会,宝珠总想多说上几句。

她给袁母看过,再陪笑:“这总是母亲以前的?”其实却在心里猜,以前的,应该是袁家的。姑母都那般的富贵,自己嫁的袁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祖上有官职?

那表凶不会不说。

难道是以前犯了官事,不愿意说吗?

却听袁母随意地道:“嗯,是我以前的。我戴不着了,给你吧。”宝珠大吃一惊,幸好她正垂头看衣角平整,这就没让婆婆见到。

知道失态后,宝珠恢复面容,抬头再笑:“是,我想着这应该是母亲闺中戴过的才是,除了母亲,谁可戴得出色呢?如今给了我,也只怕辜负了它。”

袁母微乐,她是知道宝珠会说话的。让她说得开心,就又多说出一句:“这是我十二岁时,我母亲为我打的。还有一套镶金钢钻的,你姐姐出嫁给了她,这一套本就留着给你,”

宝珠直愣着眼睛装恭敬。

姐姐?

表凶也说有个嫡亲姐姐。

可不管媒人的口也好,还是后来旁敲侧击问过一次舅祖父,都说袁家是独子。宝珠信表凶,又成亲后就忙着融入新家,又要体贴表凶,又要恭敬婆婆,又要请教忠婆,再就是掌珠亲事耗去宝珠余下精力,她把有个姐姐给忘记。

今天婆婆亲口说出,宝珠心头暗喜,可见表凶没有骗人。也是的,表凶怎么会骗宝珠呢?

她走神儿的功夫,袁母已知话多,一笑住口:“她呀,以后你能见到的。”这本是句收尾的话,却又勾起袁母思念女儿的心思,遥遥对着房外雪空看着,仿佛那里有女儿的容颜,悠悠道:“说起来,倒有好些年没有见到她,早几年说生了孩子,道儿远,那一年又雪大,你姑母不许我去,我就没有去成。”

“相见有日呢,您这又伤心的是什么!”忠婆亮开大嗓门儿插话,硬生生把袁母还不及起来的忧伤给打下去。

宝珠也忙着献殷勤:“等日子好了,真的要看,宝珠陪您。”

袁母扑哧一笑:“你陪我,可就把你丈夫撇下来了。”宝珠欢欢喜喜:“夫君也一定想的,我们一起去吧。”

可是,去哪儿呢?宝珠倒还不知道。她这殷勤献得没边没谱。

袁母若有所思,像是觉得这建议不错。但是又叹气:“等日子好了,也许你就有了孩子,更不能去。这打仗的事情唉,我怎能不揪心?”

她说着,总又要忧伤孩子。

忠婆就又插进来:“嗐!姑爷是什么人?名将!这朝野上下谁不佩服,他从来不输!”这从来不输的话,就那个人自己听到也是羞愧的,不过是赢得谨慎就是。

却又把宝珠吓住。

她结结巴巴:“打……打仗?”宝珠脑海中顿时出现血雨腥风,万里孤魂……

“你姐丈是将门世家,不过却是好个人才。”袁母若是自己伤心,就还要再伤心一回儿。但见把媳妇的难过也勾上来,就展颜道:“我们走吧,我特特儿的打算去早,有什么也能相帮。再说一会儿,就中午了,成了去吃午饭的。”

宝珠也强打笑容,为母亲难过自己更添难过能自责。

这一对婆媳,算是一家人进到一家门里,都是肯为别人着想的人。

当下大家出门,宝珠算是得意头上,兴兴冲冲的,先把卫氏打发出去知会祖母,再就伴着婆婆同上车,红花和忠婆没有车做,顺伯早就外面雇了小轿,早候在门外,可见袁母要去安家贺喜,是昨天就吩咐过的。

当婆婆的难得出门,宝珠就把路上见到的有趣的人指给她看,又小心怕她爱静的人,总打仗她要不悦。

指了几处,袁母也笑了,后半段路上,婆媳皆没了话,安静而坐。

车到安府街口时,宝珠才没头没脑的出来一句:“母亲,就不能让姐丈不要去打仗,我听祖母说过,打仗不好。若是伤到……”

又觉自己的话不吉利,宝珠涨得脸要滴水下来:“岂不伤姐姐的心?”

袁母黯然无话,只抬起手,在宝珠脑后发上摩挲几下。婆媳不约而同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安老太太兴兴头头往外走,从见到卫氏来回话,她就喜欢到不行:“袁亲家肯来?她那么个爱静的人儿,也肯来吗?”

老太太为以后合住彼此安乐,在宝珠成亲后总有和亲家闲谈的心思。但问过宝珠几回,都说那当婆婆的无事不出门,这门不是指大门二门,是指她自己房门也不轻易出。

这样一来,一个爱静不爱受打扰的人就此出炉,让老太太几回想上门去,又缩了回去。

掌珠成亲,老太太本是继续生气模样,但袁训宝珠帮着张罗请亲戚,老太太又能怎样。她一大早上的,本在房中生闷气,听到亲家要上门,她就忙活起来。

换衣裳,重梳妆。这位老太太本就注意形象,此时更是十二分的忙乱。

她一忙,可谓是全家都忙。

邵氏见婆婆总算肯高兴,心里先对袁亲家太太念了句感谢。她又要忙掌珠,又要忙婆母,把她忙得气喘吁吁。

安老太太还要白眼她:“别站我这里,赶快跟着花轿走,去那侯府里!”

当女婿的说好话最在行,早许给岳母同住。对韩世拓来说,同住有什么麻烦?又不要他张罗吃又不要他张罗喝,不过就是找间屋子住下,就是收拾他也不上前,他当然答应得响亮。

而邵氏呢,盼的就是和女儿女婿同过,想侯府里还能少这一碗饭,也早就若有若无的在家里说过。掌珠提前搬大家什嫁妆那天,安老太太早骂过:“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了,早去了吧!”

自己个儿,倒清静!

老太太回房中,就这样的骂。

张氏也慌乱,宝珠过得这样的好,袁家就再没有一个亲族要娶亲不成?除了是绝户人家,否则总有亲戚,有亲戚就有孩子,有孩子就会长大,能长大就要娶亲。

她把玉珠打扮得若神仙妃子,把好看的衣裳首饰全挂身上。

玉珠嘟囔:“君子安贫,”却无可奈何。

除了掌珠外,全家人都出迎。一干子打扮得美丽的女眷们全站门上,让对面的邻居们见到也伸头,太子殿下又要亲身过来?

别人可不猜太子殿下为的是别人,全认为安家和太子殿下有瓜葛。于是邻居们家门上,也出来几个人候着,若是殿下过来,也就可以见见。

袁母的车过来,就见到一堆的人堵在街上,袁母和宝珠皆笑:“亲戚们倒先到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一回事情。

……

“亲家,我想请你来坐坐,又听宝珠说你爱清静,就不敢去请了,如今看来,倒是我的错。”安老太太热烈的招呼着。

张氏撇嘴,对二嫂母女那样的冷淡,转过脸儿又这样的热情,老太太的招数,真是终生也学不全。

就同女儿咬耳朵:“看到没,你要不嫁个好的,祖母也这样对你!”

玉珠明知母亲话意,也故意笑靥如花:“祖母这样对我,还有不好的吗?”手臂上让拧了一下,张氏悄骂:“又气我,你明明听得懂!”

见老太太寒暄刚过,总算是个空当,忙带着玉珠上去。玉珠冷眼旁观,母亲刚才还冷脸对自己,此时也是一样的面上有花般的笑:“亲家太太好,亲家太太您的风采啊,可是我从没有见过的。”

又让玉珠上前请安。

玉珠暗中嘀咕,自己还不是一样?还说祖母势利。

这一牵涉到儿女们亲事,长辈们怎么就没个正常人呢?但是乖乖上前请安。袁母赞不绝口,拔下自己发上的玉簪子给了玉珠,张氏见到价值不少,就更加的堆出笑容,恨不能即刻就大喝一声:“家里还有什么人,可还能寻个女婿吗?”

可怜天下……为人父母之心。

玉珠见母亲笑容快比沟回深,但眸子放光急迫,就知道她所想的,悄悄同宝珠撇嘴,看看,你走了以后,我们家的长辈也没有大长进过。

宝珠前后服侍婆婆,不敢过来和玉珠说话,但收到暗示,眨动眼眸回之一笑。

女眷们见礼,就足够热闹。而后面,又添出人来增加热闹。

“哟,老太太,我们又见到了。”一个尖而透着薄诮的话语,如钢针般,穿透雪花和人声,直冲进老太太耳朵里。

大家回身看时,却见邻居们早已散去,因见不是太子前来。而又多出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眸光精括括的妇人,乌发梳得纹丝儿不乱,头油是抹了又抹,这雪一下,全冻住,只见油光光。

她尖挺鼻子,薄嘴唇儿,却是久违的故人,余夫人。

余伯南,在她旁边含笑。

安老太太一愣,随即打起笑容:“原来是余夫人,你也上京了?却好却好。”余夫人手拎一张红纸上前,不顾从轿子里出来冻得打哆嗦,亲自一字一字的念给安老太太听:“您看,这是捷报贵府学子余伯南高中,二甲第五十六名,老太太啊,我家伯南高中了,高中了您看到了没有!”

余夫人一开心,就要张狂。

张氏翻翻眼睛,怎地还是以前那样的疯劲儿?张氏守寡肯居冷清的人,以前也就看不上余夫人的诸般得色。

都不是多值得得意的事情!

宝珠虽没有多的腹诽,却生出怕婆婆笑话的意思。又有余家曾求亲被拒,余夫人气不过在外面是说过不中听的话,冯家的姑娘们当笑话说给宝珠听时,她们见面不多,已过了一两个月。如今自家婆婆和余夫人同在一处相比,不管是风姿仪态见人的客气大方,余夫人都让比下去。

而她一让比下去后,由嫉妒由眼红,只怕又生出一堆的话。

宝珠不愿意让婆婆不快,就搀扶她道:“母亲,外面雪大,祖母又来了客人,我们先进去吧。”袁母如别人所看的,是个爱静的人。

她自小受到的教养好,热闹虽也行,但安家有客人上门,自己又不认得不能帮忙待客,还是先进去免得老太太招呼不过来。就扶着宝珠手,打算往里走。

身后一句话破空而来,可见声浪威力不小,把宝珠去势止住。

余夫人尖声:“这不是四姑娘吗?怎么见到我反倒要走!”

婆媳无奈,只能停下。宝珠心中埋怨,难道你这就要离开?进去坐下慢慢再见礼不迟,你大门上嚷嚷什么。

心中腾地升起和表凶的夫妻笑话,表凶取笑:“你眼中就只见到过县令家,”现在想想果然是这样的,这县令夫人果然很是一般。

婆媳转身,安老太太甚为得意地道:“来来,我来为你们介绍,这是我们小城中住的邻居,余县令夫人。”

袁母颔首。

余夫人却是一眸不客气的打在袁母面上,耳边安老太太正在道:“这是我的亲家,四丫头的婆婆。”

“啊!”余夫人尖叫,所有人吓了一跳。

安老太太怒气上来,笑得就有些勉强。

“四姑娘你成亲了?”

宝珠无语,我是妇人打扮好不好?你来了以后,除了炫耀你儿子高中,还能看到别的吗?

再看余夫人,已不自在起来。

大雪有风,袁母身段儿本姣好,紫衣行风,又气质出群,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自身无处不拙俗。

余夫人呢,看似表面精明厉害无比,但相行之下,神色无礼,又因是来炫耀的面有倨傲,又见到不要自己儿子的宝珠婆婆把自己压得无可抬头,就生出愤慨来。

“你好啊,四姑娘可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她呀千挑万选的总算找到婆家,但不知府上是什么官职,总是能趁四姑娘的愿……”

安家的人全皱起眉头。

袁母不卑不亢,含蓄以对:“小儿还没入仕。”

“哦呵呵呵,”余夫人笑得人人身上发麻,她还装模作样的掩着个口:“这都成亲应是大人,难道还没应试过?今科我儿子倒中了,您瞅瞅,二甲呢,算高中了,”

旁边余伯南早急了:“母亲,母亲,”唤个不停。

而安老太太明显是胸口起伏,气得快要发作。

这不是在小城里,也不须再敬父母官。在京里事事如意,除了掌珠的亲事以外。老太太上有胞兄,下有好孙婿,又有若干的亲戚,这脾气更不须拿捏。

若不是看在袁母一直荣辱不惊的面容上,安老太太早就不忍。

张氏也恼怒,这不是让袁家看轻我们。

而玉珠呢,此时子曰无用,子曰不能对女流氓。就寻思着到处看……这一看,玉珠尖声:“姨太太表姑娘,你们来了。”

“唰!”

余夫人转头,打眼一看,就差气炸肺腑。这不正是方氏母女?

她心头瞬间闪过无数场景……

我儿子中了举,把方氏母女打倒在地,再踏上无数只脚,只打得她叫苦不迭……

“腾腾!”

余夫人杀气腾腾走向方姨妈,而手提着几色礼物的方姨妈也原地冷笑,用手捋着发丝,那样子极似女天神怒气勃发,颇有大战一触即发的味道!

宝珠苦笑,这下子真的要让婆婆看足笑话,而余夫人这张嘴,搞不好还要弄得表凶旧事重提,宝珠重发一回誓。

她忙扶婆婆:“我们进去吧。”

外面就要轰轰隆隆,震惊街坊的天雷动地火。

唉,今天姐姐成亲,这人竟然丢到家!

袁母也早出不对,也正推宝珠:“我们进去。”这余夫人是什么人,莫不是女夜叉?婆媳带着要拔腿开溜状,而张氏正在埋怨玉珠:“你就看到,也不该乱叫!”

玉珠后悔不迭:“我就想这就可以转开她视线不是?”

余夫人遇上方氏……这不用再看,只想就可以过瘾。

那边,两个夜叉大会合。

余夫人站开三步,正撸袖子:“方姨太太,嗯?”

“原来是你!”方姨妈还击:“我当夜猫子进宅,在这里跳!”

“你!”

“怎么样!”

就是方明珠也挺起身子,回想自己受到余夫人许多折磨,大有今天我为母亲撑腰,再母女同心找回此债。

安老太太再顾不得她心心念念的袁亲家还在这里,断喝一声:“今天我家办喜事,我看谁敢!”

可惜,天雷打开,地火引动之时,余伯南都劝不下来,何况是一老太太?

风萧萧兮,大雪飘。寒冻之中怒气狂躁暴发等等齐集……

救兵就在此时到了!

雪地中清一色的快马蹄响,衬上三分厚的雪地,让人不禁心头打颤,这地还能快马吗?不怕摔着你再摔到马?

余夫人和方姨妈也禁不住让吸引去看。

见这一行人十分的精神,全是颜色好的锦衣,有黄有蓝有青还有几件微红色。他们手中马鞭子全是新的,挥动起来,鞭杆子上铜亮得若金子,一起一伏间,煞是好看。

再看容貌,又全是清俊和端正的,好似雪地里一排青松,爽眼得令人吃惊。

这吃惊的人,自然是余夫人和方姨妈。

余夫人的惊,是这就是京中的王孙公子吗?果然气势不凡。

方姨妈一面吃惊于他们的气派,一面吃惊的是来的人她认得。这个人一到,方姨妈顿时如冲气人放了气,即刻泄气沮丧。

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宝珠那凶女婿。

安老太太是松口气,她的好孙婿到了。

见袁训等人,整齐划一的在府前下马。不能说没看到有两个剑拔弩张的妇人对峙,而是先没理论。

他对安老太太一揖,又对母亲一揖,旋即有了怒容,斥责宝珠:“风这么大,怎么让祖母和母亲婶娘全门外站着!就迎亲戚,你难道不会!”

宝珠扁扁嘴垂头。

袁母含笑斥责儿子:“亲家老太太是迎我才出来的,你来得这么晚,休要乱说!”宝珠喜笑颜开。

袁训陪笑:“我当差呢,这不是才请过假过来,又往文章侯府上去看过,怕他们办得不好得看看才放心。”袁母转而喜欢:“这就对了。你来得正好,有客呢,你处置吧。”说过扯上宝珠,招呼老太太和张氏邵氏:“让这孩子说着了,风大,我们进去吧。”

安老太太扬眉吐气,正眼也不看余夫人。不是我不殷勤招待,而是你这是上门报喜的吗?乍一看像上门闹事。

就是邵氏也不理会,心想我女儿成亲,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说笑着进去。

余夫人怔住!

她从袁训举动上,看出他就是宝珠女婿。时隔大半年,她早把见过的袁训忘记,只觉得这少年好生俊美,又好生霸道,来到不管客人,就把自家的主人先撵进去。

正要说两句,见那个少年扬声:“去个人,看看钟氏兄弟怎么回事?新封的世子送亲,难道还委屈他!抬举他呢!让钟大快马过来,亲戚们就要上门,他们不早来招待,也是准备中午来吃酒的吗?”

话音刚落,街口就出现南安侯爷和钟氏兄弟父子们的身影。钟大得了世子,钟二老爷精神大振。见北风送来袁训的话,就抚须而笑:“侄女婿,你好生的不客气呐,我们这不是候着全家人一起出门,这才来得晚。”

真的论起来,这也是早饭才过只一个更次。

在他们马后,是女眷们的车轿。

三位太太加上姑娘们,又有侍候人的车轿,足的有十几辆。

别说余夫人傻住眼,就是方氏母女也吓得往后面躲避。

也得这一群人过来,才把这天雷地火给压住。

余夫人悄声问儿子:“这是些什么人?”

余伯南苦笑:“这是南安侯府的人!母亲我们是来报喜是来贺喜的,您可不要惹事儿让人笑话才好。”

余夫人还不服:“笑话什么!我家的逃妾我倒不能说句话了!”

“说吧说吧,说得全京里人都知道,我这官也当不成,干脆随你回家!”余伯南赌气。余夫人呆了一呆,这才有些害怕,看看来的人皆是鲜衣,再看看儿子年少也不差,就道:“是吗?”这才有几分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