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打了根烟,放在老爹嘴边,道:“您说,我听着。”
老爹伸出手来夹住了烟,胳膊上青紫的痕迹看得张浩心里打颤。老爹已经是个五十来岁的人了,二十五岁才有了张浩这么唯一一个儿子,在当时普遍二十出头就有孩子的年代,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这么些年,老爹一直勤勤恳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年年天天地盼着有个好收成,让张浩有钱读书,能走出这庄稼地。
村里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调皮捣蛋,从来不把学习当回事,辍学的辍学,退学的退学,只有张浩打小跟着爷爷学着诗书礼仪,一直坚持着。
家里那一点余钱不够,老爹就去借,再帮人收麦子去还债。别人劝他,初中毕业就差不多了,出去打工不仅不用花钱还能挣钱,老爹不听,铁了心要让张浩读书读出头来。
初中毕业那会爷爷去世了,老爹愣是挤出钱来办了葬礼又凑足了高一的学费,之后三年几乎每年都是在还债又借钱,交大的通知书下来时候,整个村的人上门来恭喜,老爹白天笑呵呵地送走了人,晚上就一个人摸着通知书流泪。
这些还都是在张浩被关进牢里之后老娘告诉张浩的,老爹就是个小农民,没本事没学历,满心满眼只为了成全儿子能走出去。
张浩垂着脑袋,想想自己这么些年,不愧天不愧地,唯独这份恩情,这辈子也还不起。
“浩子,你爷爷的事儿俺知道的也不多,俺出生时候就是在咱们村里了,可我知道你爷爷跟村里人都不一样。”老爹说着,重重咳嗽了几声。
“这卷烟不好抽,还是烟袋子够味。”老爹呢喃了一句,犹豫了下还是又抽上了一口卷烟。
“您先凑合着,明儿我给您把烟袋子拿过来。”张浩勉强笑道。
老爹额头皱着几道深色的皱纹,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咱们村里一共就这么些人,分田的时候你爷爷都是让人先分,分完了自己捡别人不要的,人家都说他傻,你爷爷就瞪着眼睛横人,说这地总得有人种,你们都不种那就他自己来种。
人家没话说了,老村长就夸你爷爷说是为村里着想。老村长给了咱们家不少补助,也不是白给的,咱家分的地是最差的,生产队里做活你爷爷是最踏实能干的,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但工分还是一样的。当初你上学借钱人家也不是白白就愿意借,那都是你爷爷积下来的德。
村里向来没人欺负俺们家,那都是老一辈的家里交代过,咱们村头老刘家的你记得吧,前年老刘过世了,他家儿子出去打工之前要把地给俺们家,那是因为老刘年轻身体不好,每年收麦都是你爷爷帮的忙,帮了好些年都没收过一分钱,没吃过人家一顿饭。”
老爹一边抽着烟,一边碎碎念叨着,想到哪就说哪,粗糙的老脸被烟雾盖着,倔强又忍耐。
“有回生产队里放牛回来得早,我看见你爷爷在书房里头穿着一件绿色的军装,那衣服可是稀罕货,你爷爷站得挺直挺直的,那衣服看着都神气,要是有把枪,那就是战场上一条好汉子。
那回之后,你爷爷当着我的面,把衣服给烧了,边烧边抹泪,我那会年纪小,也没敢问。你爷爷就看着我说,以后你就踏踏实实当一辈子农民,这这片地种好,你这辈子就够了。”
“我那会不明白,一块地还能种出花来吗?可这后来种地种着种着,真就种了一辈子,你爷爷知道我干不成大事,老爹脑子笨不会读书也不认数,这辈子都在村里也算没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