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天官侍郎郑善果实在受不了张昌宗的压力了,挺身而出,勉强找了个理由,道:“宋御史你口口声声,称不愿意与六郎为敌。那本官就奇怪了,你为何称他为卿,而不称呼他为六郎呢?”
“哼哼,六郎?”宋璟发出一阵冷笑,道:“以官衔而论,张大人正当为卿,本官如此称呼,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郑善果,又不是他家的奴仆家奴,那里有叫他为郎的呢?”
“我……”
跟张昌宗一样,郑善果被说了个既满肚子委屈,又无言以对。。
其实这事儿吧,还真不好说,
称呼某人为“某某郎”,最初的概念,是妻子称呼丈夫,后来,又推而广之,家里的家奴也都如此称呼男主人。
再后来呢,又推到更广的地方了,人们称呼熟悉的某人为某某郎,就是个表示尊敬的意思,那暗含的意思是,我像家奴一样尊敬你,你看看我多有礼貌哩?
所以,现在宋璟这话,你说无理吧,他还真有点道理。你说有道理吧,又确确实实是强词夺理。
不愧是日后名满天下的贤相,稍微小露一手,就让张昌宗和郑善果明明白白吃了个大亏,却有苦说不出!
张昌宗自知这场是占不着什么便宜了,放狠话道:“姓宋的,是非只因强出头,你这是没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啊,咱们走着瞧!”
宋璟毫不畏惧,脖子一梗,傲然道“嘿嘿,如果张卿执意如此,说不得,宋某人也只得硬接着了!”
“好,咱们走着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不欢而散,张昌宗找了个位置坐下,宋璟则直接大啦啦地和崔耕并肩而坐。
崔耕低声道:“多谢宋大人今日仗义施以援手。呃……能不能问一句,您因何对本官如此关照?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不会是真的只听了几句本官的过往,就倾心相交吧?”
“那是自然。”宋璟随手将一个梨子拿起,咬了一口,道:“两个原因。其一,陛下今天特意交代我,看着张昌宗,别故意挑衅你。”
“那第二呢?”
宋璟眨了眨眼睛,道:“第二么…嘿嘿,当然是我刚刚拜了一个老恩师呢,他叫张柬之。崔大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兄了,哪有师兄不关照师弟的道理?”
原来如此!
崔耕心头一震,恍然大悟。
事实上,这哪是什么师兄师弟啊,分明是同属“保太子李显”一党,来了个党同伐异!
要不是这层关系,恐怕宋璟就要两边相劝,做个和事佬,而不是坚决站在自己这边了。
当初狄仁杰拿出一张文契让自己来签,做个投名状,自己就是认了张柬之为老师。
现在看来,狄仁杰也看中宋璟了,把他拉入了党内。奶奶的,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狄相爷啊,这眼光真够毒的!
崔耕道:“即便如此,师弟我也要多谢师兄的高义,要知道,那二张心思狭小,睚眦必报。若是报复起来……”
“关于这点,二郎你不必担心,师兄自有自保之道。”
崔耕仔细回想后世的记载,赫然发现,宋璟的确是以六品监察御史之身,和二张正面硬肛了多次。
结果每次都是宋璟略占上风,又在二张的可接受范围内,不至于真的不惜代价和他死磕到底。
最后,倒是二张毫无脾气,对宋璟敬而远之了。
崔耕诚心实意地道:“呃……师兄威武,小弟佩服!”
说话间,又是将近一刻钟过去,忽然远处一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尖利地声音道:“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大臣齐跪。
稍后,环佩声声,黄罗伞盖下,武老太太一身盛装,大驾光临。
女皇陛下先令众位高官平身,然后一声令下,太监宫女不断穿梭,将瓜果撤下,换上美酒佳肴。
女皇陛下道;“今日袭芳院中百花盛开,朕心有所感,招诸臣工同乐!来,咱们一边赏花一边饮酒,不必拘君臣之礼,开怀畅饮!”
“谢陛下!”
当然了,说是不必拘君臣之礼,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人们的话题,先是称赞武则天老太太身体硬朗,年岁虽高,但耳不聋眼不花。
甚至有人称,武则天最近长出了重眉,乃是圣贤相,恐怕成佛做祖,享寿万年都不是问题。
所谓重眉,就是眉毛分成两层,看起来就像是四个眉毛,可能是武则天得了什么病所致。
但是,尽管人们都这么卖力的拍马屁了,武则天似乎一直兴致不高。
于是乎,有那机灵的,心思一转,改为夸赞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了。
这两位可夸的槽点太多了,一时间谀词如潮,甚至有人指着池子里的莲花,道;“看,六郎的容貌,和这洁白无瑕的莲花何其相似?”
右肃政台肃政大夫杨再思瞧出了便宜,高声道;“不,梁大人,你说错了,不是六郎的脸像莲花,而是……”
“什么?”
杨再思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才嘴角微翘,道;“莲花像六郎,哈哈!”
这个马屁拍得好!
顿时,下方一阵响应。
“妙!妙啊!不是莲花似六郎,而是六郎似莲花!”
“杨大夫真大才也!”
“得此佳句,当浮一大白!”
……
随着群臣们夸奖张昌宗,武则天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模样,道;“说起这个六郎啊,真是神仙中人,朕一见就心生欢喜。”
武三思上前凑趣道:“陛下这个神仙中人说得好,侄儿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乔转世。”
所谓王子乔,就是周灵王太子姬晋。传说此人登仙而去,擅吹笙作凤鸣,后随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后还乘白鹤现于缑山。
张昌宗听了也非常高兴,道:“启禀陛下,微臣请扮作王子乔而舞,以助陛下之兴。”
“准!”
稍后,张昌宗令宫人找来了羽衣和笙器,当场翩翩起舞起来,果然风姿绰约,不类凡俗。
舞到兴起,有宫人将一个木制的白鹤扔入场中,张昌宗骑在鹤上,越发像是传说中的王子乔了。
一曲舞罢,人们又是一阵交口称赞。,
忽然,有人高声道:“启禀陛下,微臣观六郎之舞,心有所感。还请陛下准许微臣赋诗一首,以记今日之盛事!”
“难得崔爱卿有心了,准!”
那人朗声道:“闻有冲天客,披云下帝畿。三年上宾去,千载忽来归。昔偶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柱史姓名非。祗召趋龙阙,承恩拜虎闱。丹成金鼎献,酒至玉杯挥。天仗分旄节,朝容间羽衣。旧坛何处所,新庙坐光辉。汉主存仙要,淮南爱道机。朝朝缑氏鹤,长向洛城飞。”
“好诗啊,好诗!”
“此诗一出,万千颂六郎之佳句,不敢复出矣!”
“崔大人真大才也,当世名家,有你一席之地!”
“六郎长得好,崔大人的诗写得好,真是相得益彰啊!”
……
一个是这首诗的确好,众人夸赞起来,毫无心理障碍;第二个,则是讨武老太太和张昌宗开心了。
武则天也非常高兴,道:“崔爱卿的诗作甚佳,赏黄金千两,着授凤阁舍人!”
“谢陛下。”
按说,把这个马屁精封赏完就得了呗,可是人家武老太太完全没停手的意思。
她复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可认识此人?他也姓崔,也是博陵崔氏之人呢。”
崔耕摇头道:“博陵崔氏人口众多,微臣还真有些孤陋寡闻,竟不知族内何时出了此等贤才。”
“你不知道,朕就告诉你。此人叫崔融,因六郎的举荐得官。哼,以前有人说六郎举荐的都是市井无赖之徒,朕以为单这个崔融,六郎就不算有负朕的信任了。”
崔耕不知武则天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含混应道:“陛下圣明!”
“这么说,二郎你也认为崔融的诗才不错了?”武老太太这才图穷匕见道:“二郎你人称崔飞将,诗才闻名天下。不如也写一首诗,记一下今日之盛事?”
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心里一翻个儿,暗暗寻思,这回可不大好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