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月娥才听女儿说了春游的事情就拒绝了,因为春游要交两块钱。
这钱是来去的车费,以及买一份一旦出了意外可以赔偿的保险。
按照学校的说法,其实两块钱根本不够,是学校也出一部分,让每个学生再补贴两块。
宁光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有点悬心了,果然宁月娥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那个础山有什么好去的?我们年轻的时候,经常过去砍竹子、挖地耳,还不清楚那边的底细?穷的来要死,家家户户一贫如洗,比咱们这儿差了不知道多少!大老远的跑过去,还要交钱,这不是受罪是什么?还不如就去这边田野里玩一玩,顺便带上篮子镰刀,还能挖点稻甘衣回来喂鸡鸭鹅!”
“可是老师说小学马上结束了,都还没春游过,不像样子。”宁光小心翼翼的说,她是很想去的,不说跟戴家兄弟的约定,就是这年纪本来也是最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时候,哪怕她跟同学们的关系不怎么样,可是大家都去,她要是不去的话,首先就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说,其次本来就被同学看不起跟排挤的她就更加会被排斥在外了。
“你们老师懂什么?”但宁月娥不以为然,“他们要是有本事还会在村小教书?早就去黎小、甚至去县里了!这种小学也就是骗骗国家,你看看这个村小都办了多少年了,出过像样的人吗?”
反正就是没钱,“别去了,就是骗钱,你年纪小不知道,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去告诉你们老师,让他们好好的教书,别整那些有的没的,身为老师不想着教书育人,成天惦记着学生家里的东西,要脸不要的?”
这话宁光当然不可能真的完全转述给老师,实际上她根本没敢去跟老师说。
还是收钱的时候,班主任见看她一直不作声,大概也猜到怎么回事,回到办公室就感慨封建思想残余:“就两块钱,那一家都能送男孩子去镇上念黎小,据说这段时间还一直在兴兴头头的给男孩子预备行头,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就是看不起美头,不肯出!”
同情宁光的女老师非常的愤然,骂了宁月娥等人几句,想想宁光实在可怜,就从身上摸了两块钱出来,说自己给宁光出了。
班主任见状觉得有点尴尬,说自己班上的孩子,怎么能让你一个工作不久的美头出呢?
女老师年轻,说话不免不够委婉,道:“你这点工资还要养家糊口呢!我家里兄弟多,都结婚了,阿伯姆嫚有他们养着,也不指望我什么,我的钱都是零花钱。”
然而最终班主任还是执意给宁光出了一块钱。
可是班主任把这事情告诉宁光之后,宁光才开心了没多久,回去叫宁月娥知道了,就跑学校来闹了,说不想让宁光去春游。
因为春游这天不上课,如果宁光不去的话,正好把家里积压的一点事情做掉。
哪怕宁光表示自己愿意这几天加班加点做完,宁月娥道:“反正都是荒郊野外的,础山有什么好?你就不能去野地里弄点野菜野草的,给家里分担下压力?”
女老师气不过,跟她理论:“你儿子还在念幼儿园,这次春游不用去,怎么不叫你儿子去弄?他那点大也不是不能做了!”
“你这个话说的真是笑的死人了,儿子是我儿子,女儿也是我女儿,我爱叫谁干活是我的事情,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宁月娥顿时变了脸色,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你见不得我们家对儿子好怎么的?见不得也只能看着,谁叫你自己就是个赔钱货!”
女老师被气的浑身发抖,还是宁光的班主任看情况不对,过来劝宁月娥息事宁人:“你儿子我们都知道,去黎小了嘛!我们小学虽然不如黎小,每次上头来文件要开会,我们也是要过去的。黎小那边的老师我们也认识,这位老师是中专生,说起来也不是没资格去黎小教书,就是人家家里是附近村子的,家里人心疼她来回路上辛苦,这才在村小做老师。你这么一说,别把人气到黎小去了,到时候你儿子放里头可不是要不放心了?”
闻言宁月娥才换了副面孔,说原来是能去黎小的老师,真是失敬了……但还是不同意宁光出去。
她跟老师们算了一笔账,宁光今年也有十一岁了,因为决定让这女儿留一级,这时候小学五年制,毕业是十三岁,初中三年下来,十六岁上下,也差不多该说人家、预备结婚了。
“就算她只能活六十岁,嫁了人去婆家做牛做马至少也会干上四十来年,娘家给她辛辛苦苦养这么大,从此倒是半点福也享不上,你们说,能不趁现在让她帮着多做一点是一点?不然得亏成什么样子?”宁月娥说,“我倒是想对她好,可谁叫她是美头呢?咱们这边的美头不都是这么一代代过来的吗?我年轻时候,也去过础山,可不是去玩的,都是去干活的!ot
女老师嘲讽说:“没看出来你们家养宁光辛辛苦苦,倒觉得这孩子在家里实在辛苦。”
又说自己也是这附近村子里的,怎么就不像宁光一样需要给家里做牛做马?
“你会念书啊!”宁月娥理直气壮说,“不是说中专生吗?这个学历都能吃上公家饭了,家里捧着点怎么了?我隔壁家的赵霞,现在回来了别说干活,那是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来呢!也没见赵家上下嘀咕个什么!”
女老师觉得跟这种人真的没法沟通,求助的看向班主任。
班主任也头疼,搪塞两句把人打发走,跟女老师说:“这次就别让宁光去了,到底是他们家女儿,你这里争过了她,回去少不得打孩子出气,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宁光。”
又顺势鼓励宁光好好念书,“你也听到你姆嫚的话了,她觉得老师是中专生就不需要在家里辛辛苦苦的干活。所以只要你将来也考个中专,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了。”
宁光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满是绝望。
她哪里会不知道念书的好处?
可是繁重的家务根本就没多少时间读书,而且她似乎也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反正之前跟沈安怡一块儿上学时,沈安怡看一眼就能明白的功课,她想破了脑袋都云里雾里,得沈安怡给她掰开来揉碎了反复解释,她才会在漫长的迷惘之后了然的“哦”。
……现在沈安怡去黎小了,没人再有那样的耐心给她一遍又一遍的讲解,所以就算有点空就捧起书,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书上到底在说什么?
春游这天宁光起了个大早,提着菜篮子去挖野菜。
她专门绕了个圈子避开村小,却又忍不住走过去偷看。
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排成队伍,他们会步行到镇上去,乘坐中巴车前往础山脚下。
虽然老一辈差不多都去础山那边干过活、采伐过,对于础山游实在提不起来高端的感受,但这一辈的孩子们都还没去过,所以一个比一个兴奋,叽叽喳喳的,那股热闹、开心的劲儿,隔着远远的也能感受到。
宁光似乎还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说宁光怎么没来?
就有人理所当然的说:“要交钱呢,她当然不来了。”
这话让宁光蹲在树丛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时候老师同学都走了,平时喧嚣的村小静悄悄的,只有春天的鸟雀跟虫子在树梢头在草丛里鸣叫不休。
她想原来大家都知道家里不待见自己了。
不甘心,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终还是郁郁的去挖野菜了。
春游次日照常上课,宁光以为这天不会有人跟自己说话的,要说也是些讽刺挖苦什么的。
谁知道这天才进教室,一群同学就围上来问:“宁光,你在础山脚下有亲戚啊?”
“……”她一怔,没说话。
几个同学习惯了她的沉默,自己叽叽喳喳的聊上了:“应该是亲戚吧?不然干嘛打听宁光?”
“不过估计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不然宁光她姆嫚也不会不让她去础山那边了。”
“说起来她家亲戚好大方。”有个女同学比了比手势,跟宁光讲,“知道我们是你同学,专门给了我们这么大的竹笋呢!是当地现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