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早饭阿伯已经做好了,留了一篮子衣服没洗,等下你拎去水塘边捶一捶。”苗国庆摇醒女儿,见宁光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忙小声叮嘱,“到时候趁周围没人,去水塘前面赵富梁家的那块稻田里,角落上一个小草垛,阿伯昨天从镇子上带回来的吃的,都藏在里头。你去拿了吃,记得机灵点,别叫人发现。”
宁光有气无力的说:“阿伯,我没胃口,也爬不起来。”
苗国庆很是担忧,哄道:“家里的饭菜没胃口,阿伯可是给你买了肉的。”
然而宁光半点食欲都没有,就劝他想办法去拿了吃:“阿伯平时也辛苦,你自己补一补吧。”
“哪有儿子女儿没吃好,做阿伯的先吃的道理?”苗国庆摇头,因为宁月娥已经在外面喊他了,不敢多留,就给女儿掖了把被角,小声说,“你先睡一会,睡觉长力气,过会儿有力气了,就找借口出去,别忘记了位置,啊?”
他走之后,宁光昏昏沉沉的睡了差不多一整天,这中间宁宗进来过几次,有一次是来要喝水的,家里大人都在打牌打麻将,他阿伯呢临时被分派了点差使去田里了,没人给他倒水,他够不着。但宁光实在没力气起身,宁宗抱怨了会儿只能去想其他办法。
还一次是宁月娥他们打牌完了看到晚饭没人烧,在灶间摔摔打打的骂人,宁宗幸灾乐祸的进来学给宁光听。
之后他好像又来过,为了什么宁光就不太清楚了,恰好是她神志模糊的时候。
到了第二天,苗国庆过来看,觉得女儿似乎好了点,他再次叮嘱了下肉食的地方,让宁光去吃,这才高兴的离开。
不想出去的时候脸上一抹喜色叫宁月娥看见,就问:“美头好了?”
苗国庆忙说:“没好全呢,我看着清醒点了,不像昨天前天那么吓人。”
“你那么点儿胆子,是个东西就能吓住你。”宁福林不阴不阳的说,“也难怪窝囊了一辈子!”
“……”苗国庆低下头不敢作声。
宁月娥就说:“既然已经好了,那家务还是她来做吧,你有烧饭这点功夫还不如编几个篮子,等年后送街上卖一卖,也能换几个钱。听人家讲,黎小的学生用的书包文具盒很多都是去县里买的,咱们宗宗当然也应该有一套。”
他们之前商量过,宁光反正是美头,在村小随便念念,应付了九年义务教育也就算了。
但宁宗的前途不容轻忽,幼儿园也就算了,从小学开始,至少也要送去镇上念黎小的。
要不是家境有限,他们恨不得把宁宗送县里去。
不但要去念条件允许范围里最好的小学,吃穿用度,别人家孩子有的,宁宗当然也要有。
所以现在全家都进入了节衣缩食的状态,生怕宁宗上小学之后受委屈了。
这些苗国庆都知道,他也不反对。
虽然疼爱女儿,但老实说,苗国庆同样期待儿子的前途。
这会犹豫片刻,怯生生说:“我看小光还没好全,一下子做太多事情,别又累着了。”
“还没好全?”闻言宁月娥跟宁福林还没说话,坐在堂上的褚老婆子已经呼啦一下站起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赤脚医生请了两回,医院也去过了,说要休息前前后后也休息了几天几夜了,还想要怎么样?又不是七老八十快死了,里外里一群人围着转!我这老不死都还忙里忙外呢,她一个小辈,在房里挺尸,她不觉得害臊,你这个当阿伯的还要护着,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空闲。”宁福林也沉着脸,“咱们庄户人家,除了种田,也就这么几天能做点东西补贴进项。你惯着美头耽搁了挣钱,害了宗宗的前途,将来宗宗过不上好日子,你以为你能有好下场?”
苗国庆忍不住说:“月娥反正也不会编篮子,在家里就是打牌,不如让月娥烧两天饭?我不是惯着美头,我就是想着美头身体没全好呢,万一……”
“没什么万一不万一的!”褚老婆子掷地有声的说,“这个家还姓宁,姓不到你的苗,那么这个家里就没你说话的份!而且你什么都盯着月娥做什么?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是月娥的当家人吗?月娥做什么还要你批准?就编几个篮子,做了多大的事情,就看不得月娥打两天牌?!也不想想隔壁赵霞嫁的老公,不但把老婆孩子都弄成了城里人,连带娘家都沾了多少光!”
“我家月娥跟了你,享过一天福吗?你还好意思挑她不是,你怎么就有这个脸皮!”
苗国庆面皮涨红,下巴几乎要点到胸脯上,什么都不说了。
于是这天晌午前后,宁月娥就把宁光强行拖起来干活。
宁光这天虽然比前两天好多了,但力气没有恢复,做事不免慢半拍,宁月娥就有点疑心是烧坏了脑子,满心忧虑的找褚老婆子商议:“嫲嫲,美头看着脑子好像真的不太好了?”
“不好就不好。”褚老婆子正搬着凳子坐院子里晒太阳,顺带看宁宗在跟前撒欢,闻言皱了下眉,但很快不在意的说,“反正总是个美头,而且是长这么大烧坏的,又不是生来就坏了脑子,生下来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再养个几年,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宁月娥说:“好手好脚的,嫁是肯定嫁的出去。问题是彩礼估计收不高了。”
“她本来长的也没什么看头。”褚老婆子说到彩礼的话题就对隔壁牙痒痒的,自己膝下怎么就没出个赵霞呢?
那样宁宗的前途还用说?
定了定神说,“你还想有意外之财呢?”
又问宁光脑子不好到什么程度,“之前国庆都没说,严重吗?家务还能不能做?别说连烧饭都不会了,那没准是装的,打上一顿看看是真是假!”
“家务倒是在做,就是慢腾腾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宁月娥沉吟,“就跟后头那顺福一样。”
顺福姓赵,是赵霞的远房堂兄弟,远到早就出了五服,双方逢年过节都没什么来往的那种。
这人二十岁上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的刺激,得了神经病。
具体哪一种病大家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精神有问题,送到青山精神病院看了段时间,后来因为家里没钱,就接了回来。
他不发病的时候也知道帮家里干活,甚至田里的力气活都能做,就是那神情木木的,看着就不是正常人的样子。
发起病来就麻烦了,六亲不认,还力气特别大,掐死家禽跟打人的事情都没少做……他家里因为他的缘故,不敢在村子中心住,怕闹出无法收拾的事情,就在村后离了段距离的地方起了几间茅草屋寄身。
说起来也是可怜,虽然这年头大家都没什么钱,这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有瓦房了,就他们家到现在还是茅草屋不说,下起雨来,外头大雨里面小雨,地上还是泥地。
真正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据说是因为钱都给赵顺福买药了。
提到这人,褚老婆子眉心跳了跳,喝止她:“别乱说话!咱们家可不像赵家那样,自恃人多势众,到处欺男霸女的,哪里来这样的报应!”
宁月娥连忙附和:“嫲嫲说的对,我就是打个比方。”
“不会说话就闭嘴,乱打什么比方!”褚老婆子沉吟,“先看两天吧。”
这时候她倒是想起来苗国庆说宁光没好全的话了,“没准是挂水挂多了,脑子里比较乱,还没缓过来呢?”
……宁光不知道她太太跟姆嫚的想法,她气喘吁吁的做完了家务,看到角落里的篮子,就想起来阿伯叮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