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伤风。”宁光不想让沈安怡知道自己病了两天两夜才缓过来,自己这朋友是冻疮出点血就嚷着要去医院的,要知道真相,没准又要大闹……虽然不是很相信沈安怡挨打,可哭成那样,估计至少是挨训了。
宁光自己对于挨骂是心存感激的,怎么也比挨打好。
然而沈安怡这辈子只怕都没听过几句重话,肯定不适应。
她所以低声叮嘱戴振国,“千万别告诉安怡我不舒服,就跟她说我什么都好,现在就是被家里看着不许出门……让安怡最近也别来找我了,免得惹她家里人不高兴。”
想想又觉得不对,改口说,“你这样讲,她要是来找了我,我家里就会打我,这样她才不会来。”
戴振国边听边叹气,听完忽然伸手从窗户里探进来,在她脑袋上摸了把,说:“你这种傻乎乎的,被人卖了都要帮忙数钱!”
“你干什么!?”宁光其实看到他动作就想躲了,但因为身体不舒服,动作就慢,被他摸了之后才闪开,就是大怒,“你这个流氓!”
说着气呼呼的伸手去关窗。
“……小美头,小小年纪想什么?”戴振国其实是觉得宁光被戏弄而不自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摸完也觉得有点孟浪了,闻言哭笑不得说,“你才多大啊说这话也不害臊。”
摇摇头走了。
他回到炒米的棚子里帮忙,一直趴在露台上看着的沈安怡就噔噔噔跑下楼。
坐在院子里做针线的孔花妹立刻问:“安怡,你要去哪?”
“我去对面看炒米!”沈安怡气呼呼的说,“利国哥哥他们都在外面,你眼线那么多,还怕我跑去隔壁不成?”
“还不是为了你好!”孔花妹叹口气,她那天去宁家闹,一半是存着从此切断外孙女跟宁光关系,免得外孙女总是拿好东西便宜了隔壁美头的想法,一半也是真的生气:自家这外孙女是多么金尊玉贵的养大的,自己老两口都没使唤过不说,城里当官的亲家也没让下过厨房呢,居然给老宁家刷碗去了!
这也幸亏赵霞为人泼辣,村里上上下下包括现在的支书都惧她三分,不敢胡乱编排她女儿。
否则十成十要传出话来讲沈安怡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看上了宁宗所以从现在就放下架子去伺候宁家人了。
真是想想都要气死。
现在见外孙女对自己余怒未消,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你长大就知道了。”
“我长大就能自己做主了。”沈安怡一甩双马尾,哼了一声,“到时候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才不要被你们管!”
她跑出院子,也不理会迎上来的赵琴等人,直接进了斜对面的棚子里:“戴振国,我借你的书呢?我自己要看了。”
借书的理由是戴振国找的,他这人心软,虽然怀疑沈安怡不是什么好人,看小美头在面前哭哭啼啼,糊里糊涂就点了头。
但对于乡下的人言可畏,他比沈安怡可了解多了。
所以坚持让沈安怡从家里拿了本连环画给他当幌子。
毕竟他这年纪心性跳脱,打了几天下手觉得枯燥,得空想看看连环画也不奇怪。
现在看沈安怡来要书,他拿块脏的看不出来本来颜色的抹布擦了擦手,说:“这棚子里有老鼠,我怕咬坏,放外边了,你跟我来下。”
宁光还没好全,恍恍惚惚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低声说:“嗯,你谁?”
外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灶间的窗户上就露出一张脸来,因为这地方的玻璃通常都被熏的乌黑,就算擦的勤快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只听他说:“隔壁那家的外孙女,托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是安怡吗?”宁光慢慢的走过去开了窗,看清楚那人了,端详了会才说,“是你啊。”
戴振国笑着说:“咱们前两天才见过,你就忘记了啊?”
“安怡还好吗?”宁光这两天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哪里还记得一个外村人?闻言“嗯”了一声,态度冷淡,“她回去挨打没有?”
她问是这么问,但心里还是觉得沈安怡跟自己不一样,赵富梁夫妇顾忌着赵霞也不敢动手的。
不想戴振国就说:“应该挨打了吧,反正这两天眼眶都是红红的,刚才过来找我说话的时候,一句话哭了好几次,吓的我!我真怕别人以为是我把那美头弄哭的。”
“……小霞阿姨没说什么?”宁光顿时一个“咯噔”,急忙问,“小霞阿姨最多三天就会给她打电话的!”
戴振国茫然:“小霞阿姨?谁?”
“就是安怡的姆嫚。”宁光急急的解释,“她姆嫚最疼她了,从来舍不得动手的!”
“可她现在是她外公外婆带啊,老人家打几下,难道做美头的还能说什么?”戴振国不解的问,“再说我看她虽然哭哭啼啼的,衣服倒是整齐干净,瞧着还挺洋气,估计就算挨打了也不严重。”
其实前两天的沸反盈天戴振国三个外村人也听见了,毕竟九叔家的棚子离宁家这么近,站门口都互相能看到对方的窗户。
但戴振国的伯伯为人稳重,看情况闹起来就把同伴还有侄子喊进棚子里,说这是新岗村的事情,他们远道而来做炒米,专心做炒米就好,千万别掺合人家村里的事情。
不然势单力薄的,不定被当了替罪羊什么,反正就是吃力不讨好。
何况这时候的乡下也是有歧视链的,住在镇上的人家,少数非农业户口歧视农业户口,农业户口呢歧视那些村里的,村里呢大村歧视小村,小村歧视偏远村。
新岗村距离镇上很近,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情,而且是分了两个生产队的大村。
戴振国他们则来自歧视链的底层:偏远山脚小村。
贸然插手的话,八成会自取其辱。
因此戴振国的伯伯不但不许同伴参与,甚至打听都不许打听。
戴振国对具体经过所以稀里糊涂,只能从这两天过来炒米的人的讨论之中推测了下,大概就是宁光欺负了沈安怡,然后沈安怡年纪小不懂,还是宁宗撞破之后嚷出来,才叫赵家人晓得,从而到宁家找麻烦……他不怎么相信这话。
因为宁光怎么看都不是能欺负人的,尤其还是欺负沈安怡。
赵家那外孙女,不高兴了当众就能上脚踹外公,这暴脾气人家做孙子的都未必能有。
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谁能欺负得了她?
戴振国甚至觉得沈安怡跟宁光做朋友非常的不搭,不定是沈安怡变着法子找乐子呢?
假装跟宁光好,等宁光真心实意记挂她之后,再设计宁光……玩的差不多了揭露真相,看宁光撕心裂肺。
这种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的美头他以前听他伯伯讲过好几个例子。
毕竟这年头物资缺乏,乡下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美头们的处境普遍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