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九郎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消失,并浮上一层暗青来……
“走,今儿我做主,就带上你这小娃娃去吃广信县丞家的酒。”王十郎将所有神情一收,转身回到娃娃身边,拉起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娃娃,见其身上有些赃污,皱着鼻子忍了忍,然后甩着大袖朝庭院外走去。
左右的山翟、孙易等人俱是无奈的笑笑,转而跟了上去。
只有九郎还停留在原地未动,然后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
“若你如此舍不下她,那便留在这栖梧院里做一个教养小郎,何苦还要辛苦奔波?”
所有人身形一顿,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王十郎不着痕迹地松了娃娃的手。
九郎是真的恼怒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如此毫不起眼的小事情如此计较。但却明白这娃娃果真是不为九郎所喜。
王十郎看也未看娃娃,就那么抛下娃娃独自向前走去,然后钻进了事先准备在门口的牛车里。
山翟、孙易等人更是返身回来拍了拍了九郎的肩膀,然后也相继离开。
只有娃娃早已退至一旁,弓着身,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恨不得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就那么藏起来。
如果有人仔细看一眼的话,会发现有一滴水珠顺着娃娃长而密的黑睫慢慢滑下来,滴落在地板上转瞬不见。
可是没有人看见。
九郎离开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娃娃一眼。
仿佛这一次娃娃连一个寻常物实都比不上了。
得亏奶母经验丰富老道,腰板也算硬朗,若换了寻常的柔弱妇人,还真是奈何不了本就圆润瓷实的阿宝的那一番哭闹蹬踹……
阿宝是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你答应我’中逐渐远去的……
在她远去后,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铁三带着十来岁的大石头走过来向九郎道别。
当大石头笨手笨脚地学着殷铁三的模样对着九郎抱拳时,本来心绪乱成一团乱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紧紧盯着他两只手上均比别人多长出来的第六指,唇角处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大石头有些莫明,眼前这个宛若画中人的郎君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样的郎君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更不该以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方式同他说话。
见大石头傻愣愣的不出声,旁边的殷铁三便只好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此为防盗章娃娃发现那夜那个明明最是温柔让人忍不住信服的俊美少年第二日一早就变了样。
脸还是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还是那大气从容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娃娃就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仿佛那夜那一瞬间的亲近都曾只是幻象,醒来还是隔山距水的冷漠,以及隐隐的无端的嫌恶。
是的,是嫌恶。
娃娃不是没有被人嫌恶过,可是这样的嫌恶却让她打心底的难受。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所谓的伤心难过之类的感情了。
毕竟她曾真心期许啊。
那夜以后,九郎再不曾来看过她,就算偶然不期遇上了,也不过是淡淡然的一瞥。仿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物实似的。
他把她丢给了一众仆从,甚至丢给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让仆人给她梳了个小道髻,还给她弄了身灰青色的小道袍,俨然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道童娃娃……
可是娃娃却并不喜欢那个小撮胡子,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
因为清虚真人看她的眼神里总闪着某种奇异的光。
周遭的仆人都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殷切周到,还时常三三两两的嬉戏逗弄于她,仿佛她就是个漂亮精致的……
玩意儿。
几岁大的小娃娃其实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的,毕竟她也不懂玩意儿不玩意儿之间的区别。
更何况王十郎山翟等不同于流俗,以颖悟,率真而著称的士人甚至名士对她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娃娃却从中感受到了危机。
娃娃遭过罪,受过苦,感觉自然敏锐。
她能感觉到,若是九郎不喜于她,眼前的这些终究只会变成泡影。她终将还是会过上或饥寒交迫或凌虐受辱的日子……
她不想。
终于,在连续几日期望见到九郎皆是无果以后,这日清晨,九郎所在的栖梧院早早便迎来一阵喧嚣。
有奴仆说,大概是神仙中人的王十郎、孙易、山翟等人又来拜访郎君了。
奴仆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饱含着倾慕、向往之意的痴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