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8

许儒林并不知道vanriel实验室被撬的事,但他还是凭直觉估计出了整个事态的严重性。他在暴动频繁的阿尔及利亚待过两年,对处理紧急事情颇有些经验。

许儒林长的清瘦斯文,一身严苟的白衬衫,像九十年代骑着单车穿梭在校园斑驳树影下的腼腆男生。大概是托这长相的福,自幼时起,大多数人初见他总会留下随和亲切的印象。但事实上他是个不易亲近的人,待人有礼有节,却是一望而知的冷淡。祖父的老战友韩司令曾赞他“有勇善断”,是个将才,只可惜生在了儒门,和祖父讨了几次,都被祖母的拐棍打了出去。

而蒋应然恰好,也是个血冷的人。这样的人要在人群中找到同类,实在不太容易。

可能是直觉上的惺惺相惜,自许儒林在旋转门前拽过她胳膊时,她就对他有了空穴来风的信任感,此刻经了这半路,那信任感更莫名加深了一些。她侧过头想了想,终接受了他的安排。

许儒林打开车门,又转身郑重叮嘱了句:“记住,把车开回大使馆。别的地方哪都不要去。”才离开。

蒋应然换到驾驶座上,一踩油门,那辆线条优美的黑色奔驰,像一只黑豹,绝尘而去。

车往大使馆的方向疾驰着,那里她去过一次,记得路。她是个从不需要gps的人。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顺手拧开了广播,记者正在实况播报布市医院的疫情,看样子在她往返布市的几个小时以内,疫情已经扩张到了捂不住的地步。

如果真的是从她实验室流出去的病毒,那她实在太过清楚那病毒的危害了——她皱起眉头,手指下意识地在驾驶台上敲了两下,那是vanriel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是一首犹太民歌的节拍。她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不知不觉把他的习惯学来了——那个自负的小老头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很高兴吧。

蒋应然忽然觉得胸腔有点闷,vanriel曾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向她伸出过一只手。而眼下这个时刻,虽然斯人已逝,但仍可以说是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她瞥了眼自己左肩上的血迹,下一个路口,她急打方向盘,往来路疾驰而去。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vanriel发给她的一封邮件。现在想来,那是她收到的来自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邮件中写道:“dearyingran,daisy好像病了,她太老了,看样子活不了多久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狗吗?我想让你把它抱回家,在她最后的阶段好好照顾她,她毕竟也陪伴了我们这么多年。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生老病死,我们都会有这么一天,分别是注定的。”邮件是通过手机发出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仓促,短短的这么几句话,竟还出现了两处明显的单词拼写错误。

她从没表达过对狗的喜爱,事实上她讨厌一切动物——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遑论那些个只会嗷嗷乱叫、行事毫无章法、不受控制的畜生。

收到邮件的时间是11点45,当时她正打算离开biobrugge的实验室,还以为老头晚上在家喝高了,多愁善感起来,写邮件的时候手抖,发错了人。

可邮件抬头那行“dearyingran”两个词却清清楚楚,若说邮件地址那一栏因为从下拉邮箱中选择目标地址还有可能存在失误,正文的称呼出错的概率却是微乎其微——也就是说,这封邮件的的确确是发给她的。

联系这一天发生的事,她此刻才有些后知后觉,教授这封邮件的特殊含义。

从发出邮件的那一刻起,教授大概就预料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他在做最后的抗争和部署。而那句“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生老病死,我们都会有这么一天,分别是注定的”,也并非是写狗的,而是在向她作临终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