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只恶犬并没有以他想象中可怕的攻势来袭击他,它反而在他的几步之外停下,摇着尾巴将嘴里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反应了很久,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猜想到它似乎有要与自己分享的意思。
虽然不愿冒险,但饿意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他战战兢兢地靠近,然后伸长手捞起了馒头。
那恶犬似乎很高兴,站起来对他不停地晃着尾巴,但它却仍挡着唯一出口,让他没有分毫杀出去的勇气。
他只得又倒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仍警惕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有灯笼昏暗的光从谁家的院子里映了出来,他终于有心思去瞧清了那个小灰狗的模样,它的个头不大,同他一样也瘦得皮包骨头,此时正讨好似地冲他摇着尾巴,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他手里的馒头,可怜巴巴地。
那时的他还没有想起来,几个月前,他曾将一块发霉得不能下肚的馒头随手扔给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而那只狗此时便在他的眼前。
但他原本充满戒备的心突然软了,这是那么多年来,他被第一次拱手让出聊以果腹的食物来,还是被一只同样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他想了想,盘腿坐了下来,从那馒头上撕下一块儿扔给了它。
正是各家各户开灶做饭的时候,饭菜的香气在整个小城中弥漫,但那一刻,纵然天寒地冻而他却只能席地而坐,纵然那个馒头已然肮脏不堪甚至也只剩下了半个,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再觉得孤单。
一条昏暗的小巷里,一人一狗相对而坐,似乎不是他们被抛弃,而是他们摒弃了这个残酷的世间。
后来,小灰狗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们白日里一起觅食,夜晚又相拥而眠,那样可以相依为命又不离不弃的同伴让他觉得流浪的日子好像不再像以前那般难挨。
可意外总是会不期而至,小灰狗被一群混迹在街头无所事事的年轻公子哥们给盯上了,那些人与他的年纪相仿,也不过十余岁左右。
他被他们其中的一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挟制着,分毫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狞笑着将棍棒挥向被围在角落里的它。
棍棒一下下闷声落在它的身上,它哀嚎着,嘶吼着,即便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也在试图挣扎着想要冲出去救他。
那一声声疯狂的笑声似乎压过了它的哀鸣,久久荡在街头巷尾,留在了他的心底。
那是一条偶尔有人来也有人去的大街,那是一个有人出门也有人回家的黄昏,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癫狂般大声呼救,但路过的人没有一个愿意靠近,附近的住户没有一个勇于开门。他们甚至懒得阻止他,反而因为他的吵闹而笑得更加用力,仿佛他的叫喊同它的嘶鸣一般能激起他们的无限愉悦。
那一群衣食无忧的少年,明明应该在最该单纯的年纪,却做出了这世间最残忍的事。
就这样,它离开了他,而他甚至没有见到它最后一面。
即便在他刚刚发现自己迷失在陌生的人潮中时,即便在他第一次摸着干瘪的肚子低头向人乞怜时,即便在他被人打得半死时,他都不曾这般绝望与无助过。
那种歇斯底里的痛使他在瞬间丧失了活着的希望,几乎在它断气的同时,他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