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子陪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坐在桌案前,他的手搭在那少年的肩膀上,正在辅助他翻看一本厚厚的账簿,严厉的神色里又透着几分疼爱与赞许。少年虽然年幼,但稚嫩的脸上却已现老成,时而以笔墨做着笔记,时而抬头请教身边的男子,一脸的严肃认真。
不过多时,一个中年女子笑意盈盈地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鸡汤放在了男子面前,而一个与少年年岁相近的小姑娘亦将一个稍小些的汤碗递给了那少年,并趁着他伸手来接的功夫,将藏在掌心里的一棵鲜红欲滴的樱桃偷偷地塞到了他的手中。
少年心领神会地抿嘴一笑,脸上洋溢着无限愉悦,与方才神色肃穆的他判若两人,而因着他这一笑,原本温馨的屋内更似是蒙上了一重更浓的暖意。
但站在屋外的他们,却觉得周围更冷了,仿若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一般。
原本一动不动的柳承坤突然向前走了几步,落在他们眼中时,却成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
拖着破了几个洞的草鞋,他站在厚厚的雪地上,浑身发抖地望着屋内的情景,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又好像想要努力去抓紧什么。
云姑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柳承坤在流浪了四年后重回柳家的那一日。
他心中最大的执念,不是自己对兄长的见死不救,而是十年前重新回家时,柳家的全家和睦温馨美好。
他走失那年才七岁,被寻回时已是四年后,在浪迹天涯的那些艰难岁月里,他定然受尽了这世间的酸楚,时时刻刻盼望着能回到久违的家中。可他却没有想到,他终于回来了,但这个家似乎并不缺一个他。
他以为失去了自己后,爹娘会思念成疾痛不欲生,家里到处是愁云惨雾,可他的归来定然会终结这一切,但他却万万想不到,没有他的家竟会如自己离开之前那般温馨安宁。
因为兄长的失误,他四年无家可归,可害得他颠沛流离吃尽苦头的兄长却仍锦衣玉食,享受着父母的疼惜爱护,他认为自己被忽略了,认为自己是多余的,所以那一幕被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心田里,成了折磨他余生的执念。
一声长长的幽叹后,柳承坤突然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提着灯笼转身离开,身姿挺拔又毫无迟疑。
院中再无一丝光亮,账房内亦是一片漆黑,方才那般冰寒的冷意也消失无踪了,但云姑还是打了个冷颤,道:“这人世间的事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他故去的兄长又怎会想到他恨的竟然是与他血浓于水的人。”
关山雪点头道:“他身在局中,很多事都不自知,其实眼见并非为实,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有什么话说开便好,何必如此折磨彼此。”
“关山将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想得也太简单了些,这世间的爱恨若是两三句话就能说得清楚,那便也没有这么多恩怨了。”云姑笑了笑,道,“好了,出门半晌,我都困了,咱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