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俞先生微微颌首,捋了捋颌下的短须,一目十行地扫去。
李缙云垂手站在一侧。
俞先生看着看着,忽然抬头问,“尚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姓李名缙云。”
俞先生又看了卷子一眼,指着卷面闷哼一声,“平庸。”
短短两个字,却让李缙云整颗心都吊了起来,面色煞白。
“厚此薄彼的破题虽也没什么大问题,却叫人写多了,没甚么新意,不如写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两句何者为先后,贤者为何如此安排,还有得写。”
似是没看出她脸色不好,俞先生又不客气地道:“字也平庸。”说着,又往下看,却是看向了她胡乱作的试帖诗。
李缙云苍白着脸,却强作镇定,攥紧了拳头,等着俞先生的点评。
男人又闷哼了一声,眉头皱得愈发深了,扫了一眼便似乎再也看不下去,搁下卷子。
“蠢物。”
此言一出,李缙云短短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肉里,钱斋夫也一脸惊讶。
“诗倒是做得花团锦簇的。”
李缙云默默咬紧了牙根子,等着俞先生接下来的话。
俞先生又指着卷子冷笑道:“又是柳又是花,又是竹,诗做得花团锦簇,就像女人穿衣打扮,恨不得插满头的金银首饰。”
“满纸的酸腐气也就罢了。”男人没再看桌上的卷子,没了兴致,站起身就要走,“还是个榆木脑袋。”
见俞先生要离去,李缙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了,脱口而出:“先生留步!”
俞先生闻言,停下步子,斜睨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事?若没什么事尽快回家去了罢,书院不是你待的地方。”
这话就说得刻薄无情了,没给李缙云留半分面子。
李缙云脸色又白了一白,脑中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
她不要卖与牙婆做旁人的养娘,年纪大了再许个人家,她答应了碧荷要当个大官,回来让她也享享福。
她蠢,但是她可以学,天道酬勤,她不信命。
李缙云攥紧了手,又问,“先生,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俞先生犀利的视线静静落在她身上,“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了。”
李缙云咬着牙顶着,她并非反复不守承诺的人,但她实在不能就此放弃,即便做了这种出尔反尔素日里她绝不会做的事。
俞先生的视线平静又含着威压,明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外风雪交加,李缙云却汗湿了脊背。
半晌,俞先生才终于开了尊口。
“听说你赶了十几里来,你既然一心想学,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李缙云如蒙大赦地抬起头,强忍住心中的喜意,“先生请说。”
“我说你是榆木脑袋,叫你大冷的天写春,你就真写春。”
俞先生没头没脑又骂了她一句,李缙云不禁面带愕然。
瞧着她的神态,俞先生等了片刻,好似终于失去了耐心,抬脚就要离开。
李缙云依然呆愣在原地,脑袋木木的,不知如何是好。
题目叫她写春,她不写春该写些甚么?
此时,俞先生已推开门,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门一开,雪花如柳絮一般霎时便吹入了屋子里。
李缙云望着那吹入屋中的雪絮,似乎瞧见了从村里到书院的路,她在风雪中艰难穿行,而如今,她做的卷子让俞先生不满意,答的问题又让俞先生骂了平庸,自己又要回到寒风冷雪中,像一片雪花,在天地间飘摇,不知该往何处,何处又是春。
望着门外呼啸的风雪,李缙云眼睛一酸。
好在还有雪陪她,她来时那一路,有雪陪着她,她回去,也只能回到雪里去。洁白轻柔的片片飞雪,吹落在她肩头,很快融化为水渍,却像一只手在安抚她,同情她,把生命力都尽数给了她。
望着望着,那风雪似乎不再冷酷如刀,锋利似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