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在几案后坐下,随手摊开一卷竹简,支着额角道:“都不去了,我今日没有胃口,不想吃饭。你替我去谢舒屋里看看,省得一时疏忽了她,又纵得那些下人目无尊上。顺便再给裳儿捎个话儿,说我傍晚时过去看她。”
仲姜答应了,怕自己不在时孙权无人伺候,便叫来了手下的两个侍女,让她们在门外候着,以备孙权传唤。又怕孙权饿着,派人去拿了几盘鲜果小食,搁在孙权案侧,才往后院里传话去了。
袁裳见孙权不来,自己不必等他吃饭,便带了袁朱和兰沚去探望谢舒,只留下兰汐在屋里守着。
深秋时节阴晴不定,清晨时还有几分日光洒落,到此刻却又浓云蔽日。谢舒的庭院紧挨着一方池塘,水上燕子低飞,蜻蜓点尾,微凉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地掠过半卷的莲叶和蓬勃的苇草,几对蓄养的鸳鸯受不得风雨,都躲在近岸的芭蕉底下,互相梳理着翎羽。
谢舒正和青钺将屋内被风鼓动的竹帘纱帐卷起,门窗关好,忽见紫绶进来传报道:“夫人,袁氏来了,正在院外候着呢。”
谢舒不料袁裳会来,忙吩咐人整设案席,煮水烹茶。因她不为孙权所喜,在府里颇不得势,故此成日里只闭门度日,几乎是足不出户,至多在庭院内走动走动,以此规避是非。既是不必见人会客,谢舒便难免疏懒些,不大妆饰打扮,今日只穿了身松软的素色深衣,简净无纹,面上不施粉黛。如此素面见人甚是不妥,谢舒便让青钺替自己上了妆梳了头,又换了身庄重些的衣裳,才出来与袁裳相见。
袁裳已被紫绶请进屋,在侧席上坐下了,袁朱与兰沚一左一右陪侍在侧。屋外天光阴翳,屋内点了几盏灯,幽煌的烛火闪烁不定地燃着,铜炉上温着茶酒,散出微微暖意清香。谢舒在主位上坐下,笑道:“今日天时不大好,看着像是又要下雨,袁姐姐缘何这时候来了?”
袁裳是一副安静至漠然的神色,见谢舒笑色和婉,却也不大热络,只淡淡俯首道:“孝廉吩咐贱妾隔几日便来看看夫人,以免生疏隔阂,今日孝廉未去妾处用饭,妾得空便来了。”
谢舒倒未料到她会答得如此直白,倒像是并不十分情愿来看自己,只是碍着孙权的吩咐似的,面上的笑色一僵,有些微尴尬。紫绶对袁裳得宠而不知收敛本就颇有微词,此时又见她这般冷傲无礼,不禁将眉头一皱。青钺在旁看见,忙暗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忍耐。
谢舒的尬色不过一瞬,便又重撑了笑意道:“前些日子听闻姐姐一直身上不爽,近来秋冷风骤,又颇多阴雨,姐姐出门走动,也应多穿些衣裳才是,不然一时受了凉可怎么好?”说着吩咐青钺:“快给袁夫人上碗热茶暖暖身子。”
青钺下席浣手舀茶,奉了一盏热茶给袁裳,袁裳轻声向谢舒道了谢,将茶碗搁在了案上。谢舒道:“姐姐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么?”
袁裳道:“原本就是不习水土的小症候,已经好了。”
谢舒道:“那便好,孝廉对姐姐颇为钟爱,姐姐好了,孝廉想必也能安心些。”
袁裳道:“多谢夫人挂怀。”
两人一语至此,却都没什么话说了。谢舒原本就是个聊天苦手,况且古语晦涩,需得字斟句酌方能出口,她又和袁裳不熟,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旁的话由来。袁裳性情极为冷淡,谢舒问一句她答一句,半个字也不肯多言,两人坐在一处,屋里一时便寂寥下来。
袁裳见谢舒沉默,便转头望着阁外的阴色沉沉,秋风萧条,似是心不在此。谢舒亦无意久留她,刚想婉言相送,却见屋外一阵狂风贴地而过,卷得院内的樟桐落叶若枯蝶旋舞,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纷纷而落,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