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二年，楚国金陵江大决口，临江十六县几成泽国，目之所及，宅田被毁，洪水四溢，一时间灾民遍野，哀嚎恸天。

淮州城外，路旁设有施粥棚数间，每到鸣钟施粥之时，衣衫褴褛的灾民便争相朝前挤去，唯恐晚了一步，便领不到今日的救济粥。

躺在破草席上的兰儿已经无力去抢粥了，仿佛这一场逃亡之旅已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

“醒醒，兰儿，醒醒……”

耳边似有声音传来，缓缓睁开眼后，兰儿见婉如姐姐端来了一碗粥。

“前面粥棚人实在多，我挤了半晌，才抢来这一碗。你我将就着喝吧，好歹别饿死在这里。”婉如喝了几口之后，将粥碗递给了兰儿。

病恹恹的兰儿伸手接过了碗，开始大口吞咽起来。

婉如喝过粥之后坐在破草席上，看着周围形形□□的灾民，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奄奄一息，人们刚开始逃难时的哀怨与痛苦已渐渐被麻木所取代，发泄情绪是要消耗气力的，眼下唯有冷漠与无动于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体力，以便继续寻找活路。

不远处有人咽了气，没过多久，便被人拿草席抬走，扔到了偏远之处。

楚国这一场百年难遇的水患波及甚广，一路上流离失所的灾民绵延数百里，到处都是一副凄然惨淡的景象，有的卖儿鬻女，有的啃咬一切能吃的东西，都为了续那一□□命的气儿。

“姐姐，你接着往前走吧，我……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兰儿又病又饿，脸色青白，怕是很难再拖着病弱的身体继续赶路了。

婉如将兰儿扶起来，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别说胡话！眼看前面就要到淮州了，听说淮州城里粥棚遍地都是，咱们到了那里，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兰儿气息微弱地惨然一笑：“姐姐，若不是逃难的路上遇见你，恐怕我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唉！咱们都是苦命人，一路背井离乡不容易，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我从小就没了父母，靠着叔叔婶娘过日子，平常就挨打受骂，有时明明是弟弟犯了错，婶娘还是二话不说，拿起藤条就往我身上招呼，说我没照看好弟弟，最后又罚我三天不准吃饭。这下一闹水患，他们根本顾不上我，就想着把我卖给家乡的五旬老翁，以便给全家换口吃食。所以，我便偷偷逃出来了。路上遇见你，也是咱俩的缘分。”婉如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哀怨的神情，仿佛生活的磨难早已磨平了所有的情绪。

“你呢，兰儿？你家人呢？”婉如问起了兰儿的身世。

兰儿紧张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低眉垂目，过了半晌才小声说道：“我……我只记得自己被大水冲来冲去，等彻底醒过来时，发现已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就自己一路逃难过来了。”

有些话，兰儿不能说出口，只能选择咽在肚子里。要是说出实情，说自己其实是郑国的九公主，遭人暗害之后，随船一起沉入江中，再顺着滔滔的江水一路漂到了闹水患的楚国境内，任谁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自己发了病之后，脑子也跟着糊涂了。衣衫褴褛的自己如今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如今连活命都成了奢望。

喝过粥后，经过艰难跋涉，婉如和兰儿一路相扶来到淮州，没有见到遍地的粥棚，反倒是有大户人家在招丫鬟入府，只是那户人家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队，一路蜿蜒至长街的尽头。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活命的机会，婉如和兰儿跟在队伍后面，一来可以有个活下去的指望，二来排队的人每人可以得到一个馒头加一碗粥，这对□□的婉如和兰儿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等婉如和兰儿排到里面应选时，天色已近黄昏。

最终结果，婉如被选中，而身形瘦弱又病恹恹的兰儿则落选了。

“兰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我们再一起想想其他法子吧。”婉如担心病弱的兰儿继续流浪下去，会丢了小命。

兰儿连忙摇头：“姐姐，这一路上你没少照顾我。眼下你有了好去处，千万不要错过。人各有命，我再想想其他门路就是。”兰儿不知道年仅十一岁的自己还能有什么其他门路，但总不能让婉如为了自己而错过眼前这个大好机会，逃难之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入府为婢已是最好的出路。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和管家说说，就说你是我亲妹妹，留在府里跟我吃住在一处，无需府里额外支出。”婉如不顾兰儿的百般劝阻，仍是执意要去找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