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托孤

稚子点头,回道:“我见她醒了不肯再睡,便一并带来了,想着也让她见过……”说到此处一顿,抬头觑了觑沛仲,“义父。”

女娃此时却困得更紧了,身子软软地向下滑,那小兽顺势钻进二人空隙处,将女娃驮起。

沛仲呆看了片刻,才指着那稚子开口:“这可是……就儿?”见公西宇微微一笑算是回答,又转眼去看那女娃,不想她已趴在小兽身上沉沉入睡。

公西宇俯身抱起女娃,静静瞧了一会,才将她交给那稚子,趁这会功夫那小兽不知从何处又叼来一张薄毯,公西宇赞许地摸了摸它,回过头对沛仲说:“这是只腓腓,比人还机敏,帮我好好养着。”言毕,又转身对稚子说:“你且带阿妹到车上候着,义父立时就来找你们。”稚子点头,抱着女娃走出殿门,那腓腓出门前用爪子灵巧地一拨,就势合上了门。

公西宇回身,站在离沛仲五步之遥处,直直望进那双褐眼深处,“今夜就带他们离开这里。”

如今苗人潜在宫里,再加上奉氏一族作乱,这个修业宫确是待不得了。沛仲沉吟片刻问:“若让殿下此时随臣回华阴山,不免劳神,今夜可否先送至尚书令大人府中,待天明后臣再带着其他皇子公主一同撤离。”

“不必。”公西宇淡然一笑,“那些是卫国的皇子公主,自有人理会。这两个,是寡人的孩子,唯有交给你,寡人才放心。至于你大哥,他忙得很,莫去叨扰。”

若说公西宇少时因绝世美貌而声名鹊起,那他为夺王位诛杀八兄的事迹则让这卫黎王名扬四海,而助他上位的功臣便是他的两个结义兄弟,大将军沛仲,与当今卫国尚书令即墨文远。

沛仲闻言满腹疑虑,不禁追问:“陛下是说……”

“就儿没有爵位封号,一直随塔依住在鸾栖殿的偏殿。而阿妹,寡人连她的名字都未取,一直随着就儿叫她阿妹,就像少时长芫公主唤寡人阿弟一样,亲切。”公西宇始终带着那抹淡笑,初时冰冷似雪,言及此处却带着融融暖意,“你可知阿妹是那腓腓衔来的?塔依两年前负气离开,半年后的一日摇光星象异动,三日后,那腓腓衔着只篮子伏在我榻边,篮子里便是熟睡的阿妹。”

自唐灭后,九州群雄逐鹿,烽烟连绵,有圣人断言得破军星者可得统天下。两年半前摇光宫骤亮继而隐暗,民间纷纷传言是破军星下凡,各国均派出人马搜寻,难道竟是……

沛仲蹙眉,“陛下可听过破军星传言?”

“寡人只知她是塔依给我生的女儿。”守了大半夜,公西宇终有些乏了,复坐回案几后,神情倦怠,“女儿家自当少理会朝堂之事。你便将她当近戚的女儿养着吧,不宠不娇,寻常官家小姐而已。”

沛仲听出公西宇的意思是要这两个孩子贬为庶民托付于他,心中顿生不忍,“阿妹也就罢了,可就儿……自不会是泛泛之辈!”

公西宇似是倦得深了,半伏在案几上,闭目缓言:“是他的,他自会取到手。”烛光摇曳中,那张本该灿若春阳的脸上带着隐隐黑气。沛仲别过头,顶着肝胆俱裂的痛沉声开口:“臣,领旨。”

殿门被轻叩了两下,恭顺在外面柔声提醒:“陛下,将军,殿下跟小公主在马车上候了多时,时辰晚了寒气重,恐伤了身子。”

公西宇对沛仲微一抬手,沛仲得令转身,行至殿门前,止步。公西宇复又回到初时的那副模样,斜卧支颐,静默不语,目光落在沛仲背影上,看那牙色外袍如何衬得他玉树般英姿挺拔。片刻后,沛仲的声音才低低的传来——

“十五日内必取回解药,等我。”

沛仲一出殿门,便见恭顺迎了上来,他一面疾步往外走,一面沉声交代:“取连翘、玄参、决明子、地骨皮各五钱,熬三碗水掺入沐桶,每日酉时请陛下坐沐一刻钟。陛下的毒已伤肝肺,太医看了必只敢开些汤药保命,明日让他们施针封住大穴,直至我取回解药。万不可让陛下沾无根水,一滴都不行,切记。陛下此次中毒凶狠险恶,命悬一线,你,竟未向我通报?”说到最后一句,沛仲停步,满眼杀气狠狠盯住已伏跪在地的恭顺。

恭顺将头伏得极低,声音也是极低:“陛下数日前中毒,因常年服着塔依采女制的药丸,当时并未觉着厉害,直至三日前咳出一滩黑血,才急召太医,那时方知……太医走后,陛下对奴婢说:奉氏之乱可讲,病情万不可外传。奴婢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年陛下一直心若明镜。奴婢见陛下染的毒不寻常,却不能告知将军,心急如焚,恨不能以身代之!万幸,将军您终是来了……”

霎时万般滋味淤积于胸,令沛仲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直至耳听得花园外驾车的马打了个响鼻,才几步出了园子。

驾车的是陨,三影随中唯一的女子,头脸均隐在笠帽下,拉缰的手腕处露出半个绞花银镯,月光下冷光闪动。芒与尾则静候在车旁。沛仲行至车门前,接过芒递来的大氅,沉声下令:“尾去水章,芒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