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长乐宫。
掖庭令(1)李弥忽被召往长乐宫,他着实是有些惶恐。因陛下年轻,宫中嫔御不过一二,且陛下甚少临幸后妃,多在清凉、温室(2)二殿就寝,掖庭令一职着实有些空闲。今忽得太后传召,真不知是为何,他生怕自己行事间有所疏漏不足,惊动太后慈驾。
他细声询问引路的宫人道:“这位姊姊,不知殿下传我是为何事?”
宫人笑道:“李令,婢子不过是一介传话宫人,又怎会知殿下的事呢?”
李弥讪笑,便不在问。至长乐,他恭恭敬敬地跪拜高太后,掌心微有薄汗。
“掖庭令,我听闻陛下留了一名西域舞姬在掖庭,可有此事?”太后斜倚在靠手上,手中宫扇绣了蝶戏榴花,轻轻摇动,扇上的百和香淡淡浮动,她眼眸半阖,很是风雅。
“回殿下,确有此事,此舞姬乃安定大长公主进献,日前陛下曾传其到宣室殿中献舞。”李弥心中暗道奇怪,这安乐大长公主与太后素来亲密,进献舞姬一事怎太后好似不知一般。
“那陛下,可有临幸?”太后微微坐正身子,语气平淡。
李弥摇首,道:“回殿下,未曾。”
太后点点头,道:“若她被诏幸,汤药之事不可疏忽。”她重新合上双眸,就着冰碗凉气,稍稍假寐。
李弥心领神会,道:“诺,臣必谨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太后又怎会让那个西域女子有诞育皇嗣的机会,不过是养在掖庭的玩物罢了。同样,李弥想起另一个玩物,同样是大长公主进献,只是被陛下厌弃冷落,废去蚕室服役,困在这深宫中苟延残喘罢了。
李弥回到掖庭官署中时,命吏者传那位西域舞姬前来入录簿册,吏者却道她一个时辰前被陛下宣去了上林苑。李弥稍稍蹙眉,看来掖庭似有新秀而起了。
上林苑,君王春秋之日多幸上林射猎,苑有飞阁辇道与内宫想通,往来方便,先帝尚武,在苑中置亲兵羽林卫,由大将军王邕统领。只是现是夏日,且赵郢性子喜静尚文,甚少行游猎之事。他忽发意兴驾幸上林,让一众公卿大臣摸不着头脑。
赵郢漫步在扶荔宫中,杜忠、云姜随侍。此宫栽种有各色南方果植,其中菖蒲百本,山姜十本,甘蕉十二本,留求子十本,桂百本,蜜香、指甲花百本,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子、甘桔皆百余本。
他途径一棵荔枝树下,仰头望道:“朕记得母后说,朕年幼之时,这荔枝方从交趾移植而来,而今已经长得这般高了。”
杜忠笑道:“臣听家父言当年先帝破南越,南越怀王为求存活,便进献了百余株荔枝。只是京畿地寒,这些荔枝或萎或病,只得这一株堪堪存活下来,虽无结果,但先帝依旧珍视。这般一想,亦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赵郢伸手折下一枝叶把玩,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它本不生于此地,强行移植,又怎能好。”他眼中有淡淡的哀愁,似言荔枝,又似在言自己。
杜忠知他心意,并未言语,只静静陪伴。而云姜则满是好奇地摸了摸那荔枝树,她几次前来都不甚注意到,今来一讲才发觉原来是有来历的。
“树挪死,人挪活。”忽而一声鹂音传来,丽姬面掩绿纱,身上着了碧色汉族的宫衣,织有繁花锦纹,鞋履上缀有银铃,行动铃声清脆,娇俏可爱。
云姜头一次见胡姬,心中暗惊,此间宫人个个都静默不敢高声言语,这胡姬竟敢未得允诺便放肆插话。
只见丽姬抬手解下面纱,遵循汉礼跪拜见礼。云姜这才看清她的容色,心中自惭形秽,不忍再望。旁边的杜忠,仍端着侍中气节,只耳根稍红发烫。
赵郢并未在意,道:“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方才说,树挪死,人挪活。”她笑道,“荔枝树从南移北不活,是因水土不宜,只是人则不同,人懂变通,变则通,通则活矣。”
赵郢一笑,眼中颇有意味道:“小小胡姬,亦晓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