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瞅了瞅自己的绣鞋,灰漆漆的鞋面横着几道黑黑的墨痕,细细瞅着,还带着几丝殷红。隅安瞥了一眼他微微滴血的左拳,犹豫片刻,终是离去。
推开门的那一刹,微风拂面,她长舒一口气。
她不是讨厌他,而是讨厌那些空洞的话。
那些不会成真的漂亮话,说者心安,听者却是讽刺。
才迈出二郎的屋子,隅安便被人拍了肩膀。来人瞅着她微微潮湿的眼睛,眸中滑过一丝玩味,继而温声道:“呦,这是怎的了,谁惹你不快了?”
问话的正是与隅安同宿一屋的莺哥,生的细眉小眼,人也消瘦的紧,隐约能看见皮骨的影子。莺哥伺候主房里的傅姨娘,手脚干净,干活勤快,待人也热情。眼见是她,隅安扯了扯嘴角:“没怎的,眼睛里进东西了。”
“你眼睛生的大,灰尘渣子最容易钻进去了。”莺哥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方才拍着脑门道:“哎呀,差点忘了,小灶上还坐着银耳羹呢。”
隅安一听也急了:“怎这样不小心,万一炖糊了,刘嬷嬷定是要责骂的。”
莺哥苦着一张脸,进退不得:“谁说不是,我出来透透气,谁知遇上了傅姨娘屋里的红霜。她让我把这个交给雁舞姨娘,这不是不得闲么,要不你帮我走一趟?”
隅安这才瞧见她手里还端着个托盘,隐约能见红绸子下的匣子边角。想着大郎君屋里的雁舞近日又有了肚子,她不免了然道:“行,你去忙吧。”
“哎”莺哥连连道谢,着急忙慌地往厨房去了。隅安莫名向后移了半步,望了一眼钱二郎紧闭的门窗,继而向怀秋院赶去。
西房里,雁舞窝在美人榻上,身旁偎着七八个丫鬟正帮她按摩揉肩。她鬓间别着一支拇指粗的金簪,顶端上的珠花坠得满满当当,颇为繁杂。她合了合玫瑰红的披帛,引得手上的一串金镯叮当作响,她瞅了瞅日头,不咸不淡道:“大爷呢?怎么还没请来。”
正在捏肩的侍婢含笑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大郎君满口应下,只怕现在正在路上呢。”
雁舞细眉一挑,轻轻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满目得色:“也是,我本就生了姐儿,又有了这个小东西,大爷只怕在乎的紧呢。”
婢女着意恭维:“原先西房也是大郎君最常来的,如今姨娘肚子里有了哥儿,大郎君可不天天来了。”
雁舞最盼的便是得子,这丫鬟一口一声“哥儿”,听得她心花怒放,抬手便赏了婢女一枚银簪子。一会儿的功夫,小厮进来通传,卉屏院遣人来了。
卉屏院堪称冷宅,与怀秋院素无交情,现在过来,定是赶着送礼的。雁舞一下子来了精神,忙道:“快请进来。”
抬眼的功夫,隅安已走进房帷,瞧一女子穿戴富贵的躺在塌上,便屈膝施礼道:“姨娘,奴婢是卉屏院的,傅姨娘听闻您有了身孕,特此备下了贺礼,还请您亲览一二。”
“哎呀,傅姨娘有心了,娟儿,快快接过来。”雁舞早已急不可耐,喜笑颜颜地盯着红绸子,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里头的东西看穿。
接过木匣子,雁舞用手掂量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放到一旁。她本想直接打开,又因隅安站在这儿,上赶着倒显得自己贪财,便抬手让娟儿带她到偏厅吃茶。
隅安屈膝谢恩,再抬头,与雁舞正巧四目相对。
好生俊俏的丫头!雁舞在心中嘀咕一声,继而细细打量着隅安。舒展的远山眉,一对儿淡然若之的杏目,高挺小巧的鼻尖,饱满的丹唇小口。五官样样精致,样样出挑,凑在一起宛若日月光辉。
饶是最简单的旧布衣衫,也遮掩不住她周身的矜贵娇美。雁舞心尖泛酸,脸庞一阵红白不接。这张令女子都挪不开眼的狐媚脸,让男人瞧着可还了得?
隅安倒不清楚她的想法,随着娟儿便要出门吃茶。方巧有一小厮匆匆进门,喜道:“姨娘快去准备准备吧,大郎君朝咱这边来了,即刻就到!”
“什么?”雁舞猛地站起身来,神色复杂。
大郎君一贯是个见了美人迈不开腿的,如今自个儿怀着身子,大郎君不喜大奶奶,又厌了院里的姨娘们,正四处搜罗着通房丫头。卉屏院的丫鬟生的这样端正,现在出门刚好能与大郎君撞见。他若不生出些花花肠子,雁舞自己都不相信。
雁舞指着隅安,慌慌张张道:“你先别急着走。”见这丫头纳闷地望着自己,她讪讪道:“我有枚翡翠簪子落在内帏里了,你去帮我取一下。”
隅安诧异极了,却仍是一一应了她的指示,随着嬷嬷穿过层层的纱幔帷帐。
这嬷嬷待在雁舞身边已有个一年半载,早已参透了主子的心思,她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道:“哎呦,肚子怎疼的这般利害。我先去入个茅厕,姑娘你可别乱走,定在这儿等我。”
隅安乖觉点头,目送嬷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