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桃被魔将挡在距离苍煜魔君三十多丈的地方,隔着刀剑兵刃朝着他怒吼:“余修平,你可记得小时候师门众人如何养育我们,爱护我们,教导我们捍卫天下苍生的大义?你害得大师姐心魔缠身而亡,怀仁师兄一朝散尽三百年修为,师父至今生死难明不够,这两百年来你更是一一屠尽了揽月阁、花朝门、凌仙楼、时|玉|洞等诸多仙门满门,你当真是要毁了所有的东西才肯善罢甘休吗!若是陆苍苍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竟然舍身救了这么一个恶魔,定要羞愤得魂飞魄……”
“闭嘴!”苍煜魔君额头爆出一束青筋,碧色的魔瞳中杀气澎湃,他右手虚握,三十多丈外的穆千桃便被他隔空掐住了脖子,蹬腿挣扎着被他提离地面。“你再敢咒她一个字,本尊便让你体验一下魂飞魄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何曾没有向藏有天材地宝的各门派客客气气地讨要过,那些杂碎非但不给,还口口声声地辱骂自己是仙门的叛徒,师门的耻辱,联合起来妄图将他诛杀当场!自他重掌魔界被尊为魔君之后,他从没想过覆灭仙道,更没想过掌控三界,他只是想要把那个睡了很久的人唤醒而已,何错之有!是仙门的错,是他们从他怀里夺走了陆苍苍,也是他们不愿交出天材地宝救回陆苍苍!
“穆师姐,你没事吧?”程天赐挥剑破开苍煜魔君的术法,扶住面色涨红险些窒息的穆千桃,一路且战且退,带着她退向仙门阵列。
碧色的魔瞳一转,苍煜魔君看向程天赐。谁曾想到这个被所有人视作废物的少年居然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如今的他已不再受红缨天魔大法的抑制,修为境界提升得飞快,再加上性子温厚舒朗,心胸开阔,竟是隐隐有了仙门第一人的架势。
“陛下,此人便是仙门所谓的天命之子。眼下他亲自送上门来,我们不若……”斗宿魔将注意到苍煜魔君的目光,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苍煜魔君顶着天命之子名头生活在苍月门的那些岁月里,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旁人对他的感情却大多是畏惧妒忌,远远胜过对他本人的好恶,更没有人试图了解过顶着天命之子名头的那个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性情,只有程天赐能以平常之心待他,与他有一过段不错的交情。苍煜魔君虽遁入魔道两百多年,却因为心中那对陆苍苍的执念使他保留了些许为人时的品性。他念及昔日旧情,并不打算在程天赐尚未对他造成威胁时诛杀陈天赐,便摇了摇头,冷声道:“天命之子不过是仙门搞出来的骗人把戏,无稽之谈,借此聚拢人心罢了,你们怎么也信了。”
“是属下愚钝。”斗宿魔将立刻跪倒在地,懊悔道。
这本来就是苍煜魔君信口开河随意胡说的,若把天命之子换做任何一个人,他肯定会跟斗宿魔将想的一样顺手抓住这送上门的机会除去天命之子,因此并不觉得斗宿魔将有何错漏。但因为苍煜魔君本身在魔族中威势甚高,兼之魔功大成修为深不可测,斗宿魔将便为苍煜魔君向着他那平平常常的一瞥描补上了刮骨钢刀一般锐利冰冷的神态,心中顿时一阵心惊胆战,惟恐自己的多事惹恼了魔君。
仙门众人从四海五岳奔赴而至,未及休息便与魔族短兵相接,十成功力只能发挥七成;而魔族这边刚与时|玉|洞交过手,精力损耗了不少,早已是疲惫之师。双方斗了几炷香的时间,依然分不出个胜负。苍煜魔君不欲继续跟仙门耗下去,打开魔族的阵门率领着众魔族返回了魔界。
在魔宫设宴犒劳魔军,一一论功行赏之后,苍煜魔君便抛下搂着魔女放浪形骸的众人步入了魔宫中的禁地——天远殿。
他甫一推开殿门,裹挟着雪花和冰寒的冬风便抢先一步冲进了殿内,惊得挂满殿内的蛟纱和冰玉珠帘飘舞飞扬,像是无数重闪烁着灵光的浓雾一般扑面而来。
苍煜魔君缁色的袖袍掠过层层蛟纱、道道珠帘,乌黑的发丝宛如几缕徘徊游荡的残魂拂过空气,淡漠得仿佛玉制冰凝的碧色双瞳中飘摇过在他身边飞旋堕落的粉色雪花,最后印入了大殿中央那张沉寂的白玉牙床。
苍煜魔君的靴子停在了牙床的脚踏上,他掀开袍角,单膝跪在牙床前,一只手握住床上那个少女的小手,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地将她被风儿吹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抚摸她那张没有血色的跟这个严冬相同温度的脸颊。
“苍苍,”魔君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我已经拿到了碧玉莲蓬、火灵牡丹、金绞月蟾、天炽琉璃、尘心流珠、雾玥枝和泷实橙玉,剩下三样天材地宝也有了线索,你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他凝视在着她那凝固了两百多年的容颜,嘴角勾了勾,似乎是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只是单纯地牵动了一下那个部位的肌肉,让与肌肉相连的皮肤往上动弹了一分。但他的声音却很柔和,他用那低沉、轻柔,带着沙哑的颤音在陆苍苍耳边喃喃低语,像是忧虑自己惊醒了陆苍苍的美梦,又像是忧虑自己那习惯了冰冷狠厉的嗓音给她的甜梦制造出一丝一毫的灰暗。
他俯下身,额头温柔地磨蹭着她的额头,闭上了那双被时光冰封的碧色魔瞳,柔声问道:“你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有没有梦到我?苍苍,红缨那疯子一掌震伤了怀仁的心脉,又趁着我师父为怀仁疗伤的紧要关头偷袭了我师父,害得怀仁散尽全身修为沦为废人,也害得我师父陷入昏迷,至今未醒。苍月门那群蠢货还道是我指使的,屡屡坏我大事,我忍了许久,如今再也不想容忍他们的放肆了。我便真如他们所言率领魔军一统三界又如何,他们谁敢抗衡!等你醒过来,我便将这三界全都送与你,好不好?”
陆苍苍紧闭着双眼,身躯冰冷僵硬地躺在牙床上,口鼻中没有一丝温暖的吐息。她躺着,心不跳,不睁眼,不说话,仿佛存在于牙床上的只是她褪去的一具躯壳。
苍煜魔君脸上那点稀薄的暖意和柔软很快便在这样一种死寂的氛围中消失了,他拉住她的双手,将自己的脸埋入她冰冷的手掌中,像个迷了路却又害怕承认的孩子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努力压抑的哽咽声。他抖着嘴唇,想要向她祈求,祈求她睁一睁眼睛,祈求她动一动,祈求她不要再沉溺在黑暗的梦中,祈求她回到他身边,祈求所有她从他的世界中带走的东西……高傲的自尊却将这些孩子气的无助的祈求堵在了他的口舌中。
他感受着贴在他面颊上的冰块一样的手掌,眼眶一烫,终于有一滴不堪重负的泪珠从他的碧瞳中滴落下来。
女宿魔将走出群魔乱舞的庆功宴,遥望着远方那仿佛是由冷清为基,沉默做墙,孤寂当瓦的天远殿,口中吐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大人因何叹息?”魔将的随从问道。
“你可知道天远殿因何为名?”
“属下不知。”
“它的名字来源自尘世间的一首诀别词。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