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今晚这食堂味儿十足啊!”
笑闹过后,张队长才一本正经道:
“咱村在深山老林,除去碧水村碧土村,见不到啥外人,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这个冬天更需要小心翼翼,以后大家听到啥事说出来,有好建议也说出来。”
“以后村里组成一个队,小伙子们时不时去镇上逛一圈,开开眼界,打听情况。明天牛二娃车出山一趟,你们也去偷偷瞧瞧,回来给长辈们讲讲……”
等苦事儿过去,叶安诚重新担任主讲师位置,开始讲诉县城里的一件件新鲜事儿。
滔水河岸边的树林被砍完,河水下降枯竭露出大石头,马车房的通铺吊铺,招待所‘咬人’的食堂价格,县医院县办事处县工厂县学校,还有热热闹闹夜集……甚至戏台上的戏曲,他兴致一来,也能哼上两句,惹得满堂喝彩。
“吊铺咋睡呀,要不夏天做一个在院子里,凉快凉快!”
“河水下降,不祥不祥啊,咋村要不要修储水库,现在全市到处都在修它哩!”
“孙猴子咋翻得跟头,它脸上涂得好看不?”
“县医院也都喝草草水,跟咱村里有啥区别呢!”
“学校还有篮球场,篮球场是啥东西?跟晒谷场有区别嘛!学校里也晒篮球?”
里头有喜有忧,喜多忧少,听得村民们咋咋唬唬,心里嘴里全都是十万个为什么,叶安诚解释得口干舌燥、晕晕乎乎。
累得够呛,倒是忘记先前的忧伤。
叶爸爸同情他,他堂堂一大老爷们,也抵不过村你们的好奇心,只能端汤递水,精神上支持大儿子。
甜妹儿将一团一团的麻线放好,皱眉瞅着大放异彩的大哥。
哥哥马上会变成村里最受欢迎的人,该咋样攆走那些蝴蝶蜜蜂啥的呢?他可是自己的第一个压寨夫人,第二个是思丫头,第三个是小五,至于晓丫头,最丑的只能当妾的。
此刻,激动不已的晓丫头,刷的一下,滚进的大哥的怀里,一边把自己扭成麻花,一边是‘十万个为什么’。
叶妈妈已经开始用针线纳千底层儿,在炭火与篝火下,用眼睛去看那密密的针脚,是非常伤眼睛的。
不过叶妈妈有一门技术,惹得村里妇女姑娘们羡慕不已。她可以用手指去触摸细细针脚,凭着感觉,摸索着一点一点纳千层底。
此刻,她眼睛看着大儿子小闺女,手里却在一针接一针纳着鞋底,而且从不出错,时不时还能被村民们的笑话,逗乐出声。
甜妹儿眼睛瞪得圆溜溜:……这技术有点高难度啊!
叶二婶摇头叹息道:
“我睁着眼睛,都比不上大嫂子闭着眼睛。”
叶二叔笑着吐槽道:
“就你那笨手笨脚的模样?”
两人偷偷摸摸撒狗粮,的亏村人们注意不在这里。
叶爸爸对叶妈妈嘿嘿傻笑。
甜妹儿:……
村民们只顾着县城里的新鲜事,张队长却能听出“各家各户偷偷开火也不会查的严格”、“公共食堂可能办不下去”、“县里也快闹粮食危机”……等重要问题。
他的注意力,条件反射关注在,与生产队的息息相关的事情上。
“咳咳咳,时间不早啦,小心晚上着凉。关于食堂的事,接下来在谈,你们下来再问问呗。安小子你给咋们,说说回程的事吧!”
说话的是被队长强逼出来的记工员小伙,霉娃子。
果然,此话一出,他立马收到群众的不满瞪眼。
队长害他!
霉娃子:队长,你呀不说呢?
张队长:我又不傻!
霉娃子:……
俩村民的瞎闹怼语,引起公共食堂一阵哄堂大笑,毕竟不是自己队自家地,再心疼再可惜,也有个限度。
糙汉子爽利妇女们,甚至用这事,纷纷开始“你要是能挖到一根萝卜,我给你蹲下洗脚”,“人家队里粮食堆满仓库,打死也不给你”类似的玩笑来。
甚至,有一个年轻小伙穿着灰扑扑的补定大棉袄,故意腰间缠烂麻绳,再牵着他家流鼻涕、黑黢黢的小破孩,拖着长调唱起来:
“咱家过的苦日子,好凄惨啦,来给半块红薯哟……”
一边唱,一边往年轻姑娘堆里抛一个媚眼,引得村民们笑骂不听,全场似乎迎来第二个小高潮。
在红通通的炭火中心,俊脸被映得通红的叶安诚,表情却十分凝重,不带一丝一毫笑意。旁边的叶爸爸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亲眼目睹那些事那些人,他们心里感触太深。
喝一口热姜汤,继续缓缓讲述。
“……车子转过一道弯,见到好多老大爷老婆婆,领着孙子孙女,挖梯田上烂掉的红薯。山娃娃们穿得破破烂烂,一个个盯着烂红薯,捂着肚子吞咽口水。队长下车,去询问一老大爷……”
听到这里,气氛渐渐沉闷起来。
有感性的老太太,甚至摸着眼泪珠,怜惜哀叹一句“可怜,幺娃儿遭罪哟”,汉子妇女小年轻们也停下搞笑,挠了挠头,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讲到碧山镇食堂的限粮规定。
一个镇一日三餐,竟然连红薯稀饭都不能全部供应,那可是碧山镇的公共食堂。
“精壮劳动力还在继续炼钢,老人们饿着肚子犁地耕田。”
此话一出,村民们面面相觑,立马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热火朝天,尤其关于镇上公共食堂的事情。
“镇上仓库不是很多粮食?也会被吃光?”
“碧水村请的泥瓦匠就是镇上的,按照他们这个吃法,全县的粮食都不够吃!”
“造孽哟,还是咱们村好,他们今年咋过呢!”
……
讨论声比刚才激烈得多,不仅年轻人,各个角落里的老大爷老太太们都加入进来,甚至村里小破孩们,也在问外面山娃娃的事情。
持续许久,声音终于一点点变小后。
张队长才重咳一下,认真回道:
“从碧山镇回来,我们就规定,咱村的食堂饭菜逐渐减少,除去外面镇村的原因之外,还因为咱队库里粮食同样有限。”
“现如今,库里粮食本就不多,且每天都在一点一点减少。若是你们要一直胡吃海吃,吃饱吃撑,莫不是大家想过年喝稀饭??恐怕倒是连红薯稀饭都吃不起!”
村民们立马摇摇头否定。
一位年纪大的老婆婆叹息道:
“当初要不是张队长坚持,咱村恐怕也跟外面村镇大食堂一样,咱应该多谢张队长啊!背后抱怨的人更应该道歉!”
张队长摆摆手,阻止几个热血青年的道歉,给主讲人一个眼色。
隐去胡萝卜交粮的事,叶安诚继续讲下去,路上猎得野兔的事,也堪堪引得几年轻小伙的赞声,直到说到夜宿冠山村的事儿。
换个讲故事的人。
冠山村生产队长,做得一系列事情,包括“砍树炼钢,修建大食堂,胡吃海吃”,其中文李家务事被简单描述一两句,这些都由文景深拿捏着说。
这是他主动要求的,想给碧山村带来一点好影响。冠山村的故事栩栩如生,仿佛发生在村民们眼前。
最后——
文阳熙眨巴眨巴清澈大眼睛,特别害羞可爱,他用稚嫩的童音,去描述那些曾经悲伤绝望的事:
“洋槐叶软,没味可以吃饱。桑树叶子硬,不难吃,吃下去想吐,但吐不出来。臭椿叶闻着就臭,吃它不敢闻气儿。只有榆树叶最好吃……”
原来不止是碧山镇,外面很多村,公共大食堂都供不上饭菜。张队长刻意给村民们,留下半小时的思考时间。
食堂里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在晃晃荡荡的火把光下,显得特别幽静,夹杂着几分悲伤。
高中生父子都吃野菜树叶充饥?
外面得闹腾成啥模样!
咱们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