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湘宝眼看就十四的人了,也算半个大姑娘家,当然早就过了初经。她是真想不到,太子殿下看起来这么样衣冠楚楚,脑袋里却琢磨着这个?要她如何启齿?

她简直没法儿跟他对话……

“您去上朝罢!”她红着脸跑了出去,再不走实在不好面对。

……

宫里头忙起来时忙,想要偷闲也不是不成,不过到了老太后千秋这日,阖宫人都作出喜笑颜开的模样。

慈宁宫里放了赏,处处欢喜热闹,畅音阁里请了京里近来最红火的延庆戏班,这班里有个角儿,最受满京的达官贵人捧,一嗓子出来如黄莺出谷,管叫人如痴如醉。

畅音阁高三层,今儿特为布置了一番,处处张灯结彩,二楼上伶人甩着长长的水袖,咿咿呀呀的唱词儿便从那红红的小嘴里吐出来,清丽婉转,真是把好嗓子!

老太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发自内心的欢喜,台上戏才唱至一半,已叫人赏了不下三回,可见中意。

坐在后侧方的皇后拿眼瞧皇帝,皇帝却分明心不在焉的,一则是他身子虚,二则他原就想着心事,后边的嫔妃公主们倒都同老太后一样欢喜,还是外边的戏精彩,宫里来来回回就那几出,听也听腻烦了。

这回据说是全新新作的几个本子,台上的小生拉着女旦的手,情切切意绵绵,“怎知姻缘难求,有情人终有一别,不是小生无情,实乃有缘无分——”

那花旦哭了起来,甩着水袖做出几个漂亮的招式,声音如泣如诉,“郎啊郎,你为何如此待奴……”

这是今儿个唱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出爱情悲剧,别怪底下人不仔细,是老太后自己好这口儿,听惯了欢喜圆满,这么的也新鲜。

起初倒挺欢喜热闹的,这是到了这儿才急转直下,原来这位郎君实则是小娘子的亲哥哥,都是前辈里造的孽,却叫这一世的有情人来偿,宫里的宫妃公主们都为这情所动,抽出帕子频频拭泪。

皇子们都坐在一边上,好的位置留给了女人们,他们不爱看情情爱爱的,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七皇子在一众里与众不同,他掖着袖子擦眼睛,泪汪汪向着六哥道:“哥哥你说说,这人世间当真有这般造孽的事么?两个人相爱却不能够在一处,肝肠寸断呐!”

太子面上风轻云淡,悠悠啜了口茶,须臾道:“戏文之说,无稽之谈。”

七皇子觉得皇兄这人怪没劲的,他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湘宝,复问:“你说呢?”

湘宝眼里含了一泡泪,好像随时可以和七皇子两个人抱头痛哭,但她却违心地轻声附和太子的话,“假的,太假了,呜呜呜……”

皇后很不高兴,好好儿的千秋,老太后偏生点这出戏来听,叫人怪伤怀的。她的视线转向太子,忽然瞥见他身后侍立的那个宫女湘宝,脸色更是拉了下来。

小狐媚子,皇后“咚”地放下茶盅。太子不受自己掌控,不听话了,便是从这丫头始。

皇帝坐得近,闻声盯了皇后一眼,无意间顺着她的视线一望,整个人便悚然震住了——

怎么可能?!

他霍然起身,案上的杯盏没站稳滚落地面,碎得七零八落,水渍溅了一地,洇湿地毡。

乐声戛然而止,戏台上只以为哪里唱的不对,纷纷脸色苍白地跪倒下去,底下众人更是战战,龙颜震怒非同小可,顿时都从戏文的虐恋情深里抽身而出。

皇帝大步走向太子,栖息着金龙的半幅衣角翻滚不息。

他的目光却笼在那侍立于太子身后之人的面上,既幽深,又隐隐含着激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