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

明间儿里砸得稀乱,赵常福唤宫女进来拾掇打扫,这也不是头一回,所以宫人们都很习惯,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却步退了出去。

赵常福一直就瞅着皇后,皇后发起脾气来十几年如一日的劝不住,且她说话,这一旦着恼起来,嘴里就有点儿不着调。

像什么“睡了那女人”这样的糙话也随口就出,还拿手直剌剌指着乾清宫,多么大的胆子,整个一悍妇!

这也就是皇后,换别人手指头也不敢伸一下,据说皇后娘娘年轻时在家里就是个女霸王,且还是当时只是个皇子的今上死皮赖脸求娶的,两人婚后有过一段和谐恩爱的日子,再到后来,皇帝捡漏当上了太子,又坐上了一国之君的宝座,整个人的状态就不一样了。

男人么,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是天性,强求不得,皇后气性大,赵常福就觉得很没必要,他拢了拢手,和声和气地劝她,“主子您别恼啊,您为这事儿伤感断肠的,最后气坏的还不是您的身子,多不值当!”

皇后眼里蓄了泪,泪水将决堤流出眼眶之际她拿帕子掖了掖,转头恨声道:“我气他欺骗于我——本宫贵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当真就容不下旁人了么?这些年来,我何曾为难过淑妃那贱婢,她仗着太后给我脸子瞧,仗着肚子争气生出了皇长子,我咬碎银牙,可份例用度上何曾着意苛待?!他倒好,瞒着我跟那贱妇暗中苟合,珠胎暗结——”

皇后扭过身又哭泣起来,说到底,再雍容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被夫君伤透心的女人,头先又死了儿子,失去东宫之位,连着的俱是糟心事,再不发泄恐怕要憋坏。

“您别哭,仔细哭坏了眼睛……”赵常福叹气道:“横竖咱们六殿下争气,是主子的依仗,您想啊,大皇子落败了,从今往后淑妃还得意得起来么?便是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白氏,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抛,她的儿子纵使哪天回来了,也绝不能跟咱们殿下比。”

皇后倏地一抬眼,眸中迸出冷光,一字一句道:“本宫在一日,那野种便无回来之时。”

赵常福说是是是,满口应着,英子忽打门上进来,凑近耳边嘀咕道:“师傅,御史夫人和王姑娘都到了,我瞅着这会儿主子发着脾气,见是不见呐?”

“废话什么,把人带去东暖阁里。”

英子嗳一声,麻利儿出去了,皇后掖了掖手帕,“怎么,王白氏到了?”

赵常福说是,亲端了盆凉水来伺候皇后净面,忖了忖,小声说道:“主子,还有一桩事儿,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眼风一斜,赵常福不敢隐瞒,便把英子的话重复了一遭儿,“这个湘宝不能留,留来留去终将变作个祸害,您细想想,她无财无势,怎么有本事从北五所鲤鱼一跃调进了殿下近前伺候,不得不防啊。”

皇后沉思起来,等眼睛不红了,便另换一身绾色银刻丝福纹素软缎常服移驾东暖阁。

路上走到半截,忽然吩咐赵常福,“去把那丫头叫来,本宫原懒怠理睬,如今她却有本事混到夜儿书房里伺候笔墨……实在叫人不能不揪细。”说不准就和大皇子有关。

这深宫里的阴谋诡计,她见的多了,往往有鲜明的直觉。

那厢东暖阁里,王白氏神情紧张地坐在下首,服饰极力低调素净,也猜着了今日召见所为何事。当年她曾从中参与遮掩,担心了十来年,而今终究要事发了么!

“母亲不必忧心,皇后娘娘心中想必自有决断的。他们一家子的事,如何发落到咱们身上?”王若烟神情悠闲,边说边拿眼打量这坤宁宫的奢华。

不是她眼皮子浅,只是她父亲不过一小小言官尔,这样的官家小姐太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进坤宁宫,说不得就能侥幸碰上六殿下。

她素来自负貌美,上身着月白琵琶襟袄子,下面系一条湖蓝织锦缎留仙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妆扮,插一支烧蓝点翠珍珠步摇,通身便显出一股清贵风流来。若今日表现得当,入了皇后的眼,她也不奢求将来的太子妃之位,料想太子良娣总是自己囊中之物罢……

实在是被张禀文折腾得几乎无人求娶,又不想嫁去外地,想来只有皇家才能叫张禀文却步,她听了一耳朵,那厮大约最近在六皇子跟前讨了个宫女,逢人便说同她长得像——谁愿意见天儿跟个宫女混在一处被谈起!

王白氏叹息一口,抚住女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