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脸上看不出情绪,“爷们儿爱慕年轻小姐,都是寻常。只是他外头名声一直不美,王御史死活不肯把女儿许了他。恐怕才打起找人替代的主意。”
张禀文爱慕王御史家的若烟小姐,这在一众贵公子间都是说开了的。好些适龄的人家不愿得罪张阁老,害得王小姐及笄后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这才动脑筋想进宫,哪怕给六皇子做个侧妃也好。
七皇子搔了搔眉毛,“那肖似王若烟的宫女是……”他已经有了答案,就不必说出来了。自己还纳罕呢,满以为是小酒子说的那样,皇兄开窍了,终于也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了,原来竟不是这么回事?
他在窗前踱了几步,想到那名唤湘宝的小宫女清甜可口的模样。
笨是笨了点,可女孩儿太精明也不好,这下真是要白给张禀文糟蹋了,他要没个好爹,真有脸跟皇兄开这个口么?人活一世,还真是看命。
……
湘宝穿行在长廊里,一转弯加快了脚步,前脚才踏进书房,后脚外面就电闪雷鸣起来。
她抱着册子在门槛里望出去,云翳低垂,天空是撑不住了,沉甸甸似要压到人面上来,整座皇城罩在蒙蒙雨帘里,这场雨来得突然。
手头的册子是心头的石头,她站在桌前挑拣出那份奏章,烫金的底纹,拿在手中生出无限重量,可是忽略它她做不到,就算心头隐隐觉察出六皇子的试探,自己也不得不在这条道上走到黑。
湘宝纠结异常,最终做下决定,自己先誊抄一份,过后再怎样决定,都有退步的余地。
她写字的水平远在磕巴的程度,随即迅速提笔用左手誊写了一份,折起袖进袖笼里藏了起来。
回到围房,现下只有茉莉在,湘宝换了身衣裳站在门口看天,茉莉冷不防拍了拍她肩膀,“嘿,你昨儿夜里哪去了?夜半更深时,杀人放火天啊——我们吓坏了,到处找你!”
茉莉一惊一乍的,话毕见她呆滞着,自己就先咯咯笑起来。
湘宝吓了一跳,把自己梦游的瞎话又重复一遍,她准备等会找姑姑“坦白”时也这么说,横竖是个不算病症的病症,谁也没法抓着刨根问底。
茉莉咧了咧嘴,上下扫她,“梦游倒怪吓人的,你可别真半夜睡起来抄家伙就杀人呐?”她半真半假地抖了抖,笑嘻嘻的,端起木桶出去擦窗台。
湘宝记起那两个惦记桃子的太监,放眼一看,桃子眼下忙着正在当值,也确实,这会说话不老方便的,她想了想,就准备晚上临睡前开个卧谈会好好说道说道,提提醒儿。
眼下自己的事更棘手。
湘宝迈步出去找到上面管事的旗姑姑,她当真讲自己是梦游出去了,旗姑姑听罢耷拉着眉眼。
她正在绣鞋帮,少顷,扬了扬脸,“我不论你去了哪里,梦游一事真也好假也罢……竟也不重要。”莹润的指尖点了下她的眉心,点到即止地道:“往后不论你去了哪里,都要记得守着本心,不要心存怨怼。咱们承乾宫的人,到哪儿都一心向着殿下,你知道么?”
话里话外的,仿佛暗示着什么。
湘宝蹲身说是,想详细问,又知道宫人的嘴紧。脚底磨了磨,到底还是出去了。
那份誊写纸在袖子里顷刻便要发霉了一般,湘宝已经出离烦躁了。她觉得愁苦,厌烦——自己这种身份,一开始就不应该进宫!现下麻烦不断,真是活该。
宫里头不准宫女独自出外行走,抓到是要挨罚的,湘宝思来想去,决定去御膳房找珠串儿给大皇子传话,就寻了个借口拉着茉莉一道出门,美其名曰小灶上点几个菜,她们晚上加餐。
雨点打在油纸伞面儿上吧嗒作响,两人走在夹道里,茉莉笑得见牙不见眼,“论起来,还是我们湘宝仗义,请我吃小菜呢!”她掰着手指头,“大牙那个抠门精,就知道死存着钱,桃子姐更抠了,我跟她们呀玩儿不到一起去。”
“我这不是贡献小我成全大我么……”湘宝有一搭没一搭附和着,心里藏了事,脚下幽魂一样飘飘然,碰着水坑也不知道躲。
走到御膳房整个云头鞋都湿了,踩在干燥的廊子里一步一个脚印,瞧着就厚重。
茉莉合拢了伞欢快往膳房里跑,这里有个太监是她远方亲戚,她说能讨到便宜,叫湘宝把心放肚子里站原地等她。湘宝说好,她前脚一走,她就寻摸着找珠串去了。
说来,珠串的日子也不大好,才来都是粗活做起,她又是个炮仗性子,常与人有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