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宝如临大敌,但到这会儿必须要镇定,要从容不迫。她把手抽了抽,感受到他握住自己的力量,略抬眼凝了下六皇子。
他这才意兴阑珊似的脱了手,坐起身来。
湘宝忙垂下眼皮,她最怕的是他立时叫自己滚,好在眼下并没有这个征兆,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咽了咽喉咙,双膝着地跪拜下去,尽量不卑不亢地道:“奴才湘宝,伺候殿下沐浴。”
“看出来了。”六皇子话里有些嘲讪,拨了拨水,淡淡问:“你怎么在这里?”
湘宝在袖子里捏了下自己的手,手心紧张得出满了汗。
此时众人愈发觉得这情景古怪,殿下竟然认得这新来的小宫女,她伺候得不好也不往心里去?按说不应当的,那样坏的脾气,又逢今儿这日子,还不叫人叉下去着实打么?
只有小酒子耷拉着眼皮,心中没有一点波澜,心说要不是殿下在北五所的事没往大了发酵,这会儿这起人不定多稀奇地研究这丫头,所以说了,当初这湘宝就是故意勾引殿下的,否则他们殿下人前那样持重的人,面冷心更凉,凭什么对她另眼相待,凭什么搭一把手?
小酒子心中不屑,攀高枝儿攀到六皇子身上来了,也不打量打量这位是来日的储君,是九龙御座上睥睨天下,治理九州四海的万民之主——
真真飞蛾子扑火,叫人瞧不上,等过些时候皇子妃选定了,你也就灰飞烟灭了罢!还有几天蹦跶?
感受到各路视线,湘宝吁了吁气,她怕六皇子是一层,自己担着大皇子卧底的差事也是一层,心里虚啊,战战兢兢道:“回您的话,奴才是才刚调到承乾宫来。”
顿了顿,想想还是当为自己出现在浴房作个解释,“……奴才是下午方到的,还不曾正式指派差事,目下只是临时顶替旁人……”他要是不乐意见到她,她立马滚出去,绝不在这里吓自己,也碍着他的眼。
六皇子听罢,指尖在拇指扳指上轻轻刮了刮,眼睑微低望向跪伏在地面的人。
她的后颈露出一小块儿皮肤,衬着窗屉子里漏进来的天光,恍惚竟有羊脂白玉的柔滑可爱。有日子没见了,仍是瘦弱得风一吹就能吹跑的模样。
他回想起那回在北五所见到她,大约年纪小被上面人苛待了,跪在甬路墙角里嘤嘤地啜泣,又可怜又叫人发笑。
他一时好奇,便与她搭了几句话,怪道她混不开,连他的身份也不知晓,大剌剌一口一句“小公公”,叫他身上凭白少了一块儿肉。
那正是六皇子最失意低落的时期,不单为自己受罚,他更由此鲜明感受到皇父的凉薄。
那个人既是天下之主,又是他的父亲,他们是父子,亦为君臣。皇父若决意偏袒淑妃母子,他也不会优柔寡断顾及父子情分。
狩猎场的事连他都查得出蛛丝马迹,皇帝心中当真不分明么?他魔怔了,被淑妃哄得五迷三道,以大皇子为心头肉,太子的死与淑妃大皇子息息相关,他倒有趣,转头与那女人睡一觉,隔天也好意思腆脸在朝堂上故作悲伤,“朕心痛极,此事,往后勿要再提!”
勿要再提——
他偏要提,掘地三尺也要把大皇子烂了的根挖出来,血淋淋摆到他面前。
自古皇室是天下第一贵重的人家,也是翻起脸来血肉相残兄弟阋墙的典范。六皇子眼中迸出一丝阴鸷,霍地从水里站起身。
室内众人只以为是湘宝触怒殿下,纷纷瑟瑟着跪倒,湘宝更以为是自己了,头也不敢抬,自己老鼠一样的胆子,今后怎么完成大皇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呢?出师未捷身先死,列祖列宗啊,你们不要怪湘宝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