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们搭建好营地之后,便开始在营外埋锅造饭。在李延炤的授意之下,火头军们为贵人们开了小灶,李延炤亲率暂任军假司马的曹建,领着十余名骑卒前去营外山林中,射获了一些野兔山鸡之类的野味。拿回营中让火头军为贵人们烹制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餐毕,李延炤排好了值守将卒的哨表,营地中也只留下几个关键地点支起火把照明,其余火把尽皆熄灭,将卒们各自归营歇息。只留下值守将卒们各自归位,各司其职。李延炤虽然经过一天的奔波,不过也毫无困顿之意,便独自登上营墙,坐下望着营地中的火把怔怔出神。
现今州中新的政治格局已经形成。张骏显然是想借重外戚力量来牵制州中高门。辛氏是张轨妻族,也是本地高门。自张轨就任凉州牧以来,如今二十余年的经营,历经四主,其布局不可谓不根深蒂固。更遑论如今张骏有意扶持,加之辛氏这两年来财货多有进项,外镇也多有强兵,坐大之势已是不可避免。
张骏也是看到这一点,不过他年纪尚轻,虽然行事已见其老谋深算,然而对于事情的把握却依然有限。他虽信重辛氏,任用辛氏之人。却并不敢放任辛氏一家独大。因此倒也利用了州中其余高门的不满,依然将部分紧要位置授予他们,期待着他们能聚集在一起,与辛氏分庭抗礼。
属臣之间争得越凶,身居高位者才能越安稳,这几乎是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过在李延炤看来,当下这个局势之下,这条真理,却无疑显得有些扯淡了。北地板荡,二京皆在胡人之手。作为名义上的东晋藩臣,凉州内部的这种重重算计与矛盾,无疑将会极大地牵扯州中人力物力的调用。在随时可能顷刻覆亡的危机之下,这些掌握大量社会资源的高门斗得越凶,凉州便越是危险。
不过事情总要遵循它固有的那套规律。也从不因任何匆匆过客的意志为转移。李延炤感到,虽然目前他站在这个历史的十字路口,然而却根本谈不上任何实质上的撬动历史轨迹。建兴十一年在金城的那场血战,很快便被这些州中高门所遗忘。将士们在前方所流的鲜血,也注定会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与刘赵之间的和议,李延炤也说不清是一着好棋还是臭棋。虽然当时,已故张使君的这一举动,将凉州从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中解放了出来。这无疑让州中这些高门大族感到了安全。虽然张茂的本意是为凉州争取发展和强大的时间,不过感到安全的这些高门大族,并未去反思如果将来再遇到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凉州应当如何应对上面。反之,感到安全之后,他们所开始的行动,还是一如既往的内斗。
李延炤虽然很厌倦无意义的内耗这件事。然而这些高门大族就是沉溺于此道而乐此不疲。毕竟这种争斗之后,涉及的便是各家的实际利益。牵扯到利益这件事,有有谁能够冷静以待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辛翳一般,对于属下的建言也能够认真听从,并尝试去做的。如今这些高门为数众多的豚犬之辈,都依然是将视线放在分蛋糕,却从未想到去做蛋糕。
在这种环境之下,李延炤也独求一个独善其身。他也不要求那些高门能够突然将短浅的目光放长远,或者突然从既得利益的分配者变成生产者。他只期望着自己管的那一亩三分地能够管到最好。保护好自己所负责那一县的百姓,不给他身负的这个职责以抹黑,他便感到由衷的不易和心满意足了。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这点心思,张骏便毫无顾忌地用他去戍守端门,并成功地让他几乎成为了所有高门的众矢之的。戍守端门的那一月多时间,李延炤都不知道他自己挡了多少贵人的驾。用脚趾头想都能想个大概。如今他在这些本州的高门之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声。虽说他自己也不怎么在意这种所谓虚名,然而随时被人以鹰犬的身份提溜出来,任谁恐怕也会觉得心中不快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李延炤却忽然看到,在内营周边的火把光芒之下,照亮了一个行出内营,茫然无措的孤独身影。
他赶忙起身,而后顾不得其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下营墙,而后向着那身影奔去。借着越来越近的距离下火光映照出的那张脸,李延炤方才看到,那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苏宛云。
李延炤奔近了,方才略带惊讶道:“小娘子为何不睡?明日还须赶路,若不养足精神,恐难以支撑……”
苏宛云却是摇摇头,语气中却颇有几分无奈意味:“睡不着啊。一想到阿父现在这种处境,便令我深觉夜不能寐……”仿佛觉得自己失言,苏宛云又是赶忙紧闭樱唇,不再出声。
李延炤眉头微蹙,苏小娘子却已不再说下去,也令他觉得心中疑惑。
等了半天,两人却依然各自沉默着,空气都仿佛忽然为之凝固。李延炤神色尴尬,他倒不是缺乏与女子独处的经验,只是苏宛云给他的第一印象太过出色,自惭形秽的李延炤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亵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