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中权臣玩的下作手段?还是京师社会中吃饱了没事干闲得蛋疼的那些人的无聊下寻刺激寻涨面子之举?
是他,还是他们?
指使者极可能就在附近,至少盯着这事的人必定在。
赵岳的眼睛如过滤一样一层层迅速扫完周围的人,最终目光盯在这伙地痞跳出来的地方前面稍远的那座楼上。
嘿嘿,京城落到如此衰败地步,连一般官员家都在忧虑吃喝生存,那座酒楼居然独树一枝仍能照常营业?
那么在二楼楼外观景围廊上依着雕栏看这的那些年轻人,别看也寒酸到破旧儒袍遮羞,没华裘御寒,但家里必定都不寻常。只瞧那落魄中仍是傲慢自然外放的一个个悠闲得意神态、嚣张自负的骄横眼神,也能清晰标明其家世非凡。
主使者是不是在这群貌似书生的公子衙内当中,是不是就是这伙书生在搞鬼,这其实已经不用赵岳多分析猜测。
这边,这伙挑事的地痞在宿义用寒光闪闪的戟刀逼上来时,嚣张就弱了,害怕满眼兴奋凶光无疑真敢杀人的宿义会在斗嘴受气中冲动一怒真动手杀了他们,被打仗不知杀过多少人自然形成的凶威煞气惊得胆气一泄,嘴还硬却开始退缩了。
这情况一出现,那酒楼上的读书人立即就有人开腔助阵了。
第一个开口的自然是主谋曹腾。
事就是他一手策划安排的,一见地痞这么就缩了,事要黄了,自然得赶紧给地痞撑腰打气壮胆。
他自然不会蠢得直接支持地痞,而是冲赵岳这边喝问:“赵公廉奏折中肆意忤逆君王辱骂朝中重臣,全无君臣纲纪伦常之道,更狂妄地擅自屠杀朝廷派遣在沧北边关守边的重将功臣数十位,目无王法,简直就是造反。沧赵家族依仗名声与势力在沧州也傲慢骄横之极,区区赵庄卑贱愚丁贱妇也敢目无官府,屡屡挑衅践踏沧州府权威,把堂堂沧州知府朝廷二品大员郑大人视若无物敢当面肆意冲撞羞辱。沧赵老二赵岳更是恶名远扬天下久矣,天下谁人不知其恶?沧梁恶霸之名,天下谁人不知?梁山在当地早成为洪水猛兽般大害,比直接亮明贼寇身份的强盗还令梁山泊周围的人畏惧,梁山不是贼窝是什么?赵公廉不是沽名钓誉的大奸似忠伪君子真小人真逆贼是什么?沧赵不是欺骗天下的无耻罪恶家族是什么?”
曹腾说得有理有据,好不正气凛然慷慨激昂。
那伙地痞一听,立马胆气一壮,又变得神气活现嚣张强横起来而赵岳也瞧明白了。
和曹腾一伙的大儒之子刘公子在曹腾骂完后立即跟着帮腔了。
他极有家传的读书人大儒豪门派头,目光正直凛然,傲骨自信,昂首挺胸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指指那伙地痞。
“照本公子看,他们虽然是京师卑微小民,但却是有见识的京师百姓,能看破你沧赵真面目,而且有京城人的正义良知和胆略,敢于直面沧赵的刀兵凶威谴责强横霸道逆贼,他们骂的有什么不对?为何不敢骂?我看他们都是勇于揭露沧赵奸邪丑恶嘴脸,不畏刀兵强权,勇于坚持维护正义良知的大英雄,是我们京城人的骄傲。京师人不可欺,气节不可辱。赵岳小儿,你少张狂。京城可不是你这种无耻逆贼随便撒野的地方”
立即就有同伙跟风助战大喊道:“沧赵家族如此可恶,赵公廉赵岳兄弟如此残暴凶横不臣,赵庄和梁山人都是该杀的恶贼,其族是该灭的。咱们大宋天朝上国只有铲除了沧赵这种逆贼才能人心恢复安定团结,江山稳固,再现圣君治下的繁荣昌盛。”
另一个则煽动大喊:“照本公子看,赵岳小儿就该死一万次。咱们京城人有责任亲自动手教教赵岳什么是我辈臣民必须守的汉家规矩,该狠狠打得他赵岳小儿懂得以后如何老实做人”
另一个则不甘落后地干脆大叫:“兄弟们,打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山强贼啊。赵岳满门欺世盗名,罪孽深重,都该死。大伙动手啊,赵岳小儿落单在此,机会难得,打残他,让他丧失四处耍凶威作恶的本钱,此为救世一大善。就算今日当场打死他他也是活该,是天不藏奸,天意不容奸。“
刘公子高声喝彩一声,义气风发笑道:”咱们京城人在天子脚下沐浴圣恩,最是明理守正义,最容不得沧赵这样的邪恶家族存在,见一个,灭一个。我辈京城人要惩奸除恶,为天下做个表率,为咱们大宋天朝匡正乾坤”
好一副盘点江山的高人气魄,越发引暴气氛。
一个个都说得正义凛然,貌似极公正有道理,而且文采斐然恰当有力,声情并茂的,富有煽动性
早就准备好了行凶的那伙地痞得了鼓励和直接授意,顿时趁机跟风高喊京城人正义除恶,从那房子里唿啦涌出不下二三十汉子,持着棍棒尖刀横眉立目呐喊着奋勇当先围扑向赵岳五人。
其中一些明显是身手不弱的练家子,甚至根本就是军人。
曹腾被不对付的那帮人嘲讽是出身将门却文不成武不能的纯不伦不类二尾子废物一个。
有人冷笑质问:“曹大,你说我们文官父辈不行,你将门父辈行,你家行什么?你家行,怎么不带兵去灭了沧赵,除掉逆贼赵公廉为君解忧为国解难?”
“对呀。”
有人立即跟着符合:“曹大,你将门父辈才纯是酒囊饭袋。否则镇国守边岂能无人取代赵公廉而让其日益坐大?”
又有人煽风点火道:“恶霸赵老二胆子真够大,其兄不臣之心已露,昔日美名显赫的沧赵家族如今是过街之鼠人人喊打,赵二不在所建的梁山野水洼子贼窝里老实呆着保命,居然还敢在这个时候轻身进京,这是欺我京师无人。曹大,你爹不行,没本事带兵灭了赵公廉这恶贼,枉为开国将门勋贵,就不要再吹虚你将门之家如何如何了。你本人也不要识几个字读了点杂书就厚脸硬称是圣人门徒读书才子。你还别不服。你不是一向自傲是将门出身的才学心计手段皆一流的状元之才吗?不识字的莽夫赵老二如今进京了,来了咱们的地盘,你曹大有本事就教训赵老二给大家伙看看你的真胆识能耐”
这位家里显然是在朝廷有相当分量的,能够知道朝廷封口而绝大多数中央官员不知的赵公廉在沧北的反迹动态。
朝廷遮掩赵公廉怕是真要反的动态,自然是惊惧赵公廉威名太胜影响力太大一反就会引爆大宋江山四分五裂分崩离析陷入倾覆的可怕后果,严格封锁消息是想观察观察后续形势,缓解气氛,避免进一步逼迫赵公廉不反也得反了
而对这座酒楼中的儒生之间常见的大嘴巴斗嘴炮争执,却在此刻显得不寻常。
或许只是读书人之间大嘴巴惯了轻狂任性下的嘲讽挑衅踩人,或许是有人蓄意刺激曹腾,想借曹腾之手收拾掉赵岳,同时也把早看不顺眼的曹腾顺手栽进去,总之曹腾没架住起哄,听说赵老二正朝这边而来,冲动下就出手做了布置。
说是冲动,也不尽然。
曹腾不是傻子,相反确实很聪明,不是那么没脑子容易上当的,否则不缺乏底蕴见识的开国勋贵曹氏家族也不会如此重视他大力培养他读书出头,而且往日双方也没少斗嘴冲突,比今日更恶毒的话也不是没听过,类似的刺激早经历惯了。
他敢出风头证明自己行,说到底是敏锐判断:在这个微妙的时候,赵老二敢轻身进京,那说明沧赵家族应该是九成没反心,只是被朝廷逼得不得不做出类似造反前奏的凶猛反击姿态,逼朝廷让步,维护沧赵家族的尊严和名声。那么,如此,就不用太怕得罪沧赵,嗯,赵老二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可以出手狠狠教训。
自从北宋起奋力扭曲孔孟仁义思想并借着读书科举做官热制度迅猛真正兴盛起来,由美好的儒家文化变成政治化的儒教,彻底绑架政权与本族意识形态以来,宋人,尤其是读书人就无形中养成一种恶劣习性:怯于公战,而勇于私斗。
嘴上强硬坚强得很,慷慨激昂,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威武不屈,炫耀叫嚷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志向和能力远大到地球已经装不下了,胸怀情操高洁到佛祖都会为之惭愧,实则却手无缚鸡之力,五谷不分,南北东西不明,啥实务营生也不屑干不会干,理直气壮叫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只有一肚子空洞儒腐大道理,但被百姓敬畏着惯着在社会上高高飘着,娘们气日益严重,涂脂抹粉插花点唇,穿裙子一样的服饰,一群如群娇娇弱弱,多走几步路都大喘气,不以为耻反感觉是先进文明风流而以为荣心里面却也知道自己懦弱不堪到连凶悍娘们也打不过,对肮脏强悍如野兽的外敌就畏之如虎,对异族鄙视为没开化的蛮子野人,心中很傲慢自大不屑,行为表现出来的却是恰恰相反,对异族强盗的屠杀抢掠暴行谦虚谨慎、温柔有礼、大度宽容理解体谅同情,总之敬畏之惯之。一听辽人、西夏党项人等野人会快马弯刀大举杀来,极可能危及富贵与小命,就吓得要死。朝廷就会引经据典之乎者也文采斐然地严厉抗议谴责,调兵防御,让鄙视的武夫去挡灾送死,但无论战事胜败,最终都会全力和谈让步,打胜了也赔款或承诺开放边市满足侵略者短缺的物资等等好处。另一面却是,对本族人勇猛强硬残暴无情,不到万不得决不宽容
嗯,对本国本族人,权力规则好使。
教训本国人,读书人自负并热衷的各种权谋计谋能充分发挥威力,脑子一转,潇洒用嘴说或指挥爪牙就行了,不用亲自冒险受累上战场拼刀枪。而陷入权谋鬼计中的遭难者再冤屈不平也得在规则内忍受着,威胁不到阴谋者的一根毛
对曹腾这种公子哥来说,早习惯了依仗家里权势行凶内斗争锋,身为读书人,踩别人而出风头体现自己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是日常生活内容的一部分。
踩赵岳这样的大宋第一盛名衙内,这怕是大宋所有读书人扬名的渴望,更是公子衙内们最热衷最渴望做到的盛事壮举,此次若是得手了,轰动天下,他曹腾能得的名利之大无法想像,自然也更有激情和动力。
至于风险,
他在和不对付的儒生群斗嘴炮的战斗中很快就盘算好了:朝廷、君王必定恨透了敢凶强打击朝廷威严的赵公廉,但却忌惮沧北军真反了而不得不忍让着,不方便直接做什么惩罚教训,以免刺激到正敏感的沧赵。
那么他以民间意外冲突的方式整治赵岳,无疑能给朝廷大大解恨出口恶气。
朝廷也有借口安抚沧赵不至于因赵岳在京师残废了甚至死了而有理由造反,这事玩好了,不会追究到他本人的头上,死几个直接参与的凶手,找几个替罪羊对沧赵交待过去就行了,赵公廉并无真反的决心就只能顺坡下驴忍了这个大亏大恨。朝廷却会清楚事件的真相而对他这个有勇有谋有识的主谋后生大为欣赏赞叹喜爱巨大的隐形好处自然就来了。
这是曹腾出身勋贵高门能了解到朝廷机密的出身好处和处世优势,也是他敢任性下套出手收拾赵岳的内在根本原因。
动手的胆量来源,简单说就是:属于规则内的本国本族自己人,动了没大危险,就敢弄。
赵岳若是异族,或者家里真反了,曹腾反而丝毫不敢了,甚至会相反地厚脸无耻努力敬着巴结赵岳,尽管他心里高傲,压根看不起沧赵这种乡巴佬暴发户,更舍不得放下出身高贵的架子。但小命要紧,依附强者保住富贵荣华才是一切。
赵岳自然不知道这个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