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刃和那些人絮絮叨叨谈论一些作壤理,不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良好期望。
反正也没有什么大错,虽然不到点子上,百里良骝和麦轲也就听之任之了。
人有善恶之分,总比没有的要好,更比那些善恶颠倒的人要好过千倍。
颠倒善恶,就是存心作恶,最为可恶。
吴刃有意考较少十一公,道:“俺有一个亲戚,做人甚好,时常吃斋念佛。
一日,同朋友上山进香,竟被老虎吃了。
“难道这样行善,他的头上反无灵光么?”
少十一公道:“如果真是行善,慈人岂无灵光?
“但恐此人素日外面虽然吃斋念佛,或者一时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
“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乱人妻女,坏人名节!
“这样的恶,都是大恶,其恶过重,即使平日有些灵光,陡然大恶包身,也没有用处。
“就如杯水车薪一般,那里抵得住!
“所以那种大恶登时把灵光消尽,虎不见灵光,才吃了他。
“只是不知此人除了吃斋念佛,别的行为若何?”
吴刃想了想道:”这人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闻得还有甚么‘桑间月下’之事。
“这是一个文雅法,用来称这些都是狗那女才作的伤风败俗之举。
“除了这两样,总是吃斋行善,并无恶处,所以众人他是善人,他自己也以善人自居。”
少十一公嘿嘿冷笑道:“你不知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吗?
“此人既忤逆父母,又赢桑间月下’损人名节之事,乃罪之魁,恶之首。
“就让他整吃斋念佛,又有何益。”
吴刃道:“据十一公这话,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极力修为,也不中用了?”
少十一公有些生气地道:“吴兄这是甚话!善恶也有大。
“以善抵恶,就如将功赎罪,其中轻重.大有区别,岂能一概而论?
“即如刚才你提到这人,他忤逆父母,女,乃罪大恶极,不能宽宥的!
“你却将他吃斋念佛那些善,就要抵他两桩大恶,岂非拿了杯水要救车薪之火么?
“何况吃斋念佛不过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要听其言观其校”
看着少十一公得气愤填膺,百里良骝就知道此人心中甚为正直。
否则实在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如此做作,他也不认识他们是谁。
就听老先生继续:“若外面造作行善虚名,心里却杯着凶恶,如此险诈,其罪尤重!
“总之,为人心地最是要紧。若谓吃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尽然。”
吴刃拱手道:“子受教了!”
话间,离船不远,忽见路旁林内飞出一只大鸟。
定睛一看,只见大鸟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与人无异。
唯独肋下舒展着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一头象男,一头象女。
那鸟额上似乎还有文字,细细看去,却是“不孝”二字。
少十一公道:“我们刚不孝,就赢不孝鸟’出来。”
吴刃听见‘不孝’二字,举起汤姆式,单发放了一枪。
他的枪法精准,如果一梭子都打出去,那只大鸟落地的时候,就不是鸟,而是碎肉了。
此鸟受伤坠地,仍要展翅飞腾,吴刃赶去,一连几拳,早巳打倒。
几个人进前细看,不但那鸟额头上影不孝”二字,并且鸟嘴上也影不慈”二字。
又见其臂下,亦影不道”二字,更在两肋都有字迹,右胁是“爱夫”二字,左胁是“怜妇’二字。
张保叹道:“当日老夫虽闻古人有此传,簇有这种怪鸟,以为未必实有其事。
“今亲目所睹,果真不错。可见地之大,何所不樱
“据老夫看来,这是世间那些不孝之人,行为近于禽兽。
“死后不能复投人身,戾气凝结,因而变为此鸟。
“那些字迹,就是他们的罪状。
如同死刑犯饶头上标志,昭示他的罪状一样。
“十一公,老夫的可对?”
少十一公点头道:“张兄高见,真是格物至论。
“当日老夫瞥见此鸟,虽是两个人头,却都是男像,并无‘爱夫’二字。
“因下并无不孝妇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这人头时常变幻,还有两个女头之时。
“闻得此鸟最通灵性,善能修真悟道。
“起初身上虽有文字,每每修到后来竟会一字全无。
“及至文字脱落,再加静修,不上几年,脱了皮毛,登时成仙去了。”
张保道:“这不就是‘放下屠刀,立刻成佛’么!可见上原许众生回心向善的。”
与此同时,船上众水手因在山泉取水,也来观看。
问知洋细,都鼓噪道:“它既不孝,我们就要得罪了!赶紧弄死它!
“这样一身好翎毛,就是带些回去做个扫帚,也是好的。”
罢上前这个一把,那个一把,只见拔的翎毛满地飞舞。
张保道:“他额上虽赢不孝’二字,都是戾气所锤,与他何干?”
众壤:“我们此时只算替他除戾气,把戾气除净,将来少不得要做好人。
“况它身上翎毛着实富厚,可见他生前吝啬,是一毛不拔的。
“如今我们将这一字换个无字。
“它是一毛不拔,我们是无毛不拔,把它拔的一干二净,看它如何!”
张保不过众人,只得凭众人所为。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见林内喷出许多胶水,腥臭异常。
众人连忙跑开,躲避那些怪异的汁液。
又见林内飞出一只怪鸟,其形如鼠,身长五尺,一只红脚,两个大翅。
那鸟飞到不孝鸟跟前,随即抱住,腾空而起。
吴刃赶紧举枪,对准此鸟。
正要放时,谁知一扣扳机,没有扣动,转眼间,那鸟去远。
众水手道:“我们常在海外,这样怪鸟,倒也少见。
“向来十一公最是知古知今,大约今日也要难住了。”
少十一公笑道道:“老夫虽然学识浅薄,这个还难不住!
“此鸟海外犬封国最多,名疆飞涎鸟’。
“口中有涎如胶,如遇饥时,以涎洒在树上、别的鸟儿飞过,沾了此涎,就被粘进。
“今日大约还未得食,所以口内垂涎依然积存,知道刚才抛洒而出。
“此时飞涎鸟得了不孝鸟,必是将它饱餐。可见这股戾气,是犯万物所忌的。
“不但人要拔它的毛,禽兽还要吃它的肉哩!”
罢,大家一齐回船,没有停留,立刻就继续扬帆远航。
不多几日,前面到了一个地界,就是有名的君子国。
听张保讲,君子国虽然名称里有个国字,实质上是张庄的一个辖区,也是循行海盗法典。
只不过他们的风俗习惯,如果他们愿意保留的话,全凭他们自主。
众人听罢,就心中有数,这个君子国大概就是一个村落或者一个家族,有一定的自主权。
大家将船泊岸。吴刃就上去卖货,心道自己带了若干好货,知道现在还没有开张。
听这个君子国的人好让不争,想来必是礼乐之邦,所以约了少十一公上岸,要去瞻仰。
百里良骝、麦轲、麦公明等人都去,一个不少。
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君子,众君子拜访君子国,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似乎不去就不是君子。
走了数里,离城不远,只见城门上写着“唯善为宝”四个大字。
大家看了那个匾,觉得也没有什么出奇,这是与他们的主张相符,告诉大家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众人看了一样,没有多想,随即进城。
城里十分繁华,只见人烟辏集,作买作卖,接连不断。
里面的人,衣冠言谈,都与中华上国朝一样,恰似那里的一个中型城市,当然顶多三线。
吴刃见言语可通,因向一位老翁问其何以“好让不争”之故。
谁知老翁听了,一毫不懂。
又问国以“君子”为名是何缘故,老翁也回不知。
一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
少十一公道:“据老夫看来,他们这国名以及‘好让不争’四字,大约都是邻邦替他们取的。
“他们自己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都回不知,都是实话实而已。
“刚才我们一路看来,那些‘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光景,已是不争之意。
“而且士庶热,无论富贵贫贱,举止言谈,莫不恭而有礼,也不愧‘君子’二字。”
张保道:“话虽如此,仍须慢慢观玩,方能得其详细。”
话间,来到闹剩只见一隶卒在那里买物,正在和卖家争论着什么。
众人奇怪,不是君子不争吗?怎么争论不休?
大家兴趣大增,趋向前去听他们些什么。
只听那买者手中拿着货物道:“老兄如此高货,却讨恁般贱价,教弟买去,如何能安心!
“这绝对不行!务求将价加增,方好遵教,若再过谦,那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了。”
张保听了,暗暗对十一公道:“十一公,凡买物,只有卖者讨价,买者还价。
“今卖者虽讨过价,那买者并不还价,却要添价,慈言谈,倒也罕闻。
“据此看来,那‘好让不争’四字,竞有几分意思了。
“如此看来,不是不争,而是为了对方的好处而争,和外面的世界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