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再次睡醒之后，见沾衣已不在屋里，等到巳时，已是饥肠辘辘，却又不敢贸然出门前去找寻。

后来实在饿得厉害了，便去厨房里自己煮了点粥，好在这三年来在沾衣的教导之下，生活已渐能自理。

接下来又回到房内静等。等到申时，还是不见人影，这才起了疑，绕过村子来到一处街道上，拉住紫桐街一个相熟的衙役问道：“可曾见过我姊姊？”

城里的几个衙役感念云州尉旧恩，常对沾衣关照一二，因此他们都认识沾衣身边的这个孩子。清漪看久了自然就记住了其中几人的样子。

那衙役道：“二娘有事出城去了。”

“她没跟我说，你可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二娘说她不回来了，小娘子不必再等，自便吧。”

平常沾衣打发清漪出门后，倘若自己有什么事需要外出，总会在桌上留下字条，告知回来的时辰，以及叮嘱清漪不要乱跑。

清漪悻悻地回到屋里，见桌上空荡荡的，寻思着纸条会不会被风吹跑了，便四处找了几遍。一无所获之后，又翻箱倒柜找了找，发现沾衣平常总穿的衣裙已经不在柜子里了。

接下来的几日，清漪找遍了平常所去的地方，还在雁州城内走丢了，被衙役送回了桐花坞。那衙役知道这个孩子异于常人，似乎有些痴傻，便好心叮嘱道：“可别再乱跑了，省得碰见坏人。”

清漪无依无助之感顿时袭来，无可奈何地坐在门口，喃喃自语道：“姊姊，你去了哪里？”

米缸里已经不剩多少米，沾衣又没留下任何钱财，吃完了这些米，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这日，惊寒来访，“清漪，跟我回雁府吧，我会照顾你。”

清漪抬头问道：“你知道我姊姊去了哪里吗？”

“我不知道，等把你安顿下来，我自会帮你找她。”

落轿后，清漪抬头见到一所大宅院，朱墙黑瓦，很是气派。惊寒一向对自己的出身颇为自豪，自家这座府邸在雁州城是最豪华的所在，比知州府还要气派。他自信满满地看向清漪，却见她面色平静不起波澜。

惊寒扶清漪进了门，“雁德，快去打扫下清蕖苑，好生收拾一下。”

清蕖苑早在上巳节那日从桃林回来之后就着手收拾好了，对于这个尚未看尽人世繁华又对自己颇为放心的懵懂少女，雁惊寒志在必得。

“孽子！”谭氏正从府里走出来，厉声喝道。她身后跟着笑敏和葇兮。方才这二人正在给谭氏请安，有人来报，说惊寒将云家的丫鬟接了回来，谭氏不由分说就冲了出来。

葇兮经过这几年的察言观色，已经渐渐知道当年的事情。雁惊寒三年前曾与州尉府的长女定下婚约，那日雁府宴请云州尉一家，岂料中途有变故。宴会结束后，云家赴宴的三人于两日之内先后离奇丧命，仵作说是食物中毒，但似乎又不大确定。后来，雁惊寒的父亲雁叔沅被判了十年刑狱之灾。

这下，雁惊寒将云家的侍女带回府，也难怪谭大娘子会如此盛怒。待得走近了，葇兮定睛一看：

轻纱素衣裙、璎珞金项圈、新月出穹眉，漆黑墨瞳孔、沁水含笑目、双鬓垂肩辫，葇兮顿时想起了三年前浯溪渡口初相遇的情景。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次穿的是浅碧色罗裙，相比之下，这一身洁白并不适合她，显得有些冷清了。原来那个被父亲狠心拐卖的女孩，在和自己分道扬镳之后竟然做了云府的侍女，看她此时粉面桃腮，可见过得还不错。

葇兮慌张之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再不敢抬头看清漪，生怕被她认了出来。

“雁惊寒，你一向颇有分寸，为娘向来以你为荣，但是你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惊寒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清漪的神色，只见她甚为平和，看样子并没有被谭氏吓到，便放下心来。

“雁乙兄，这位小娘子是？”笑敏上前一步问道。

“她唤作清漪，我们上巳节那日在桃林偶遇，我见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便将她带了回来。”

惊寒正欲开口向谭氏解释几句，忽然有两个店铺伙计进府来找雁总管，谭氏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问道：“何事？”

伙计很少见谭氏发这么大的火气，面面相觑了几息，其中一人上前说道：“方才在店里，有一窃贼偷了点茶叶。本是小事，若是平常直接送官就是了，不过这小贼年纪尚小，哭得肝肠寸断，我们见她可怜，所以前来问问雁总管的意思。”

谭氏大怒，“带上来！”

伙计听罢，都吃了一惊，平常谭氏从不过问这些小事。

那窃贼被五花大绑，众人一看，是个单薄少女，十来岁的模样，身穿绛紫色衣衫，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满脸泪痕。

“楚国国法一向严明，光天化日之下，你小小年纪竟敢行偷窃之罪，长大了还得了，简直不可饶恕！先用枸骨笞打二十，再送她去官府。”

葇兮看向那少女的身量，估摸着应该比自己小一两岁，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也曾偷摘过橘子，后来那果园主人发现之后，上门来百般羞辱，母亲当着众人的面用枸骨狠狠打了自己一顿，当晚坐卧不宁，好几日才消了痛。想起往事，她不禁投去怜悯的目光，本想求情一二，不过自己毕竟是个外客，此时二姨一惊去世，自己已经成了个多余的，还是不要彰显存在感为妙。心中却又隐隐有些不忍，且不说遭这一顿打，光是以后想起来就会留下阴影。当时自己也是这般眼泪汪汪，一堆人站在屋外伸头探脑看自己的笑话，何曾有大人出来劝阻一二，以后每次想起这事，每次见了看热闹的人，都会羞得无地自容。眼前这少女既然已经泪流满面，可见是个脸皮薄的。但凡自己有吃有喝，谁会想要偷呢？那会儿自己偷橘子，除了确实馋得不行，也有饿极了的原因。

葇兮心中正犹疑不决，笑敏已经先上前劝道：“娘子，小事一桩，今日有客人来，先不要动气了，交给官府关一两日便罢。”

葇兮见笑敏已经开了口，自己若再不求情就显得有点冷血了，毕竟谭氏这是在气头上，平日里她为人还是很和善的。

葇兮鼓起勇气上前，刚想开口，清漪却抢先说道：“娘子，这女孩偷茶叶，想来是给家人治病用的。如今她的家人还卧病在床，自己又挨打受罚，若家人知道了，一定很难过，还请娘子网开一面。”

“清娘认识这个窃贼吗？”

清漪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少女，摇摇头道：“不认识。”

谭氏道：“噢？你既然如此有同情心，是不是也曾偷窃过、受过罚，所以感同身受？”

清漪摇摇头，“没有啊。”

“阿娘，便放了她吧，你也累了，早点休息，何苦为这点小事劳神。”惊寒说罢，递给雁德一个眼色让他赶紧松绑。他当然知道今日谭氏发怒是冲着清漪来的，眼看清漪越说越让谭氏生气，他赶紧站出来将清漪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