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女人戏

冷,从皮囊蔓延到骨脊。

粗使的婆子丝毫不控制力道,带着冰碴的水一瓢又一瓢淋在刘娥的头顶。

“姑娘,你快从了吧!咱们都省点力气。”婆子喘着粗气,紧扣刘娥的肩膀,所及之处满是瘀伤。

“不,”刘娥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又一遍坚定地说,“绝不!”

她是当朝太子的宠妾,死生契阔,岂会对他人屈从?

婆子气得一笑:“好好好,属你脾气硬!我看你能撑到几时,你可别后悔!”

说罢,下手变本加厉。

婆子显然不清楚刘娥的身份,只知道这是一个从山下被掳上来的漂亮女人。而婆子的任务是迫令这样的女人放弃自尊,乖乖呆在山上的黑窑馆中接客。

“……”后悔吗?

刘娥咬紧下唇,努力让神志清明。

犹记昔年,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直视她为祸水,百般阻挠她与太子的交往。情不得已,她被太子藏入一位从臣的宅院,一躲就是数载时光。

然而今年伊始,竟有歹人偷偷向皇帝禀报了此事。

事情无法继续隐瞒,她被一旨密诏逐出京城。而更糟糕的是,在她回到巴蜀故乡的路途中,原来早有埋伏设下。

诡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是定要置她于绝地,要她无颜再伴于太子身边。

后悔吗?自然是后悔的。

可刘娥从不后悔与太子的相识,只是后悔守不住两人的约定。

——“阿娥,待我坐上皇位,我要执子之手,共看天下。”

面对无名无分的她,太子殿下依然做出如是承诺。也许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太子殿下的整颗心吧?

刘娥想着。

又一瓢冷水从她的百会穴砸下来。碎冰飞溅,打在早已僵直麻木的皮肤上,连融化的速度都减慢了。

“……唔。”刘娥双目赤红,明明已经痛苦不堪,仍死死抵住唇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眼看着水量见底,婆子气恼地扔了瓜瓢,大屁股一扭瘫坐在澡盆边,骂骂咧咧道:“倔女人真不好搞!”

恰在此时,门外透进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婆婆,小的打来一桶新水。”

“抬进来!”婆子应之,懒得转头看看情况,她实在是累得不想动弹。

一旁的刘娥视野浑浊一片,冻得簌簌发抖。

突然!

“咣--”

刘娥听到前方传来重物敲击的闷响,婆子应声而倒。随后,有人将她从浴盆里捞了起来,一边拍打着她的脸,一边不停地呼唤。

“小姐!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急迫的声线中有一份熟悉的,掩不住的关切。

“……射兰?”得到一丝温暖,刘娥抬眼看清身前人。

杏眼柔圆,眸色清澈。正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射兰。

射兰是个机灵的丫鬟,山下发生劫掳时本于混乱中甩开了贼人的捉捕,却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

“你为什么来!?”刘娥问,面上有些恼。

还能顾着“生气”,想来神智并无大碍。

射兰稳住了焦虑的心情。并不答话,反是脱下|身上的衣衫为刘娥一件一件套上。

“小姐,你听我说。你马上穿着我的衣服提着木桶出去。左拐第二个围栏被我捣坏了,是虚掩的,你从那里逃走!我来的时候脸上涂了土,样貌不明显,把门的守卫也没正眼瞧过我。你出去时动作自然些,一定不会被他们发现。”

说罢,将自己脸上的土灰覆在刘娥的脸上。

射兰冒险入魔窟,只为救出刘娥。

“可你怎么办?”

“小姐走后,我会伪装成婆子的模样逃走。我们定在最近的城镇驿馆汇合!”射兰飞速接话。

“但是……”

“没有但是!”察觉到刘娥尚在犹豫,射兰催促着将刘娥推向门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小姐,太子爷在等你回去呢!”

数载相伴,射兰坚信她家小姐绝不是红颜祸水,亦知道她家小姐实际上从未惧怕过朝堂内外的侮辱和偏见。

“小姐有大才,绝不可埋没在这里!”射兰说,眼中满是笃定。

执着是一种可以感染的情绪,刘娥从射兰明耀的杏眼中逐渐找回了坚韧与从容。

是啊,只有回去才能够完成约定。她的未来不在这里,而是太子身边!

“好。驿馆再见。”刘娥点点头,不复踌躇,临走前对射兰说了最后一句话。

少顷,依然在这间小屋。

射兰屏吸提神,再三确认守卫没有发现异常,才敢真正卸下心锁,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婆子。

拜她的“全力一击”所赐,婆子的脑袋敲破了口,渗出的血液染红上襟,这身衣服显然无法继续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