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真如玄宁所说,身体羸弱,面带病容,站在阳光底下,脸皮白得好似一捧细雪,再照照就能化了。
她神情冷淡地看着瑟瑟,大约是对不速之客打扰自己很不快,道:“仔细过到自己身上病气。”
瑟瑟蓦然止步,远远站着看她。
细细观察着那张脸,发现英气中还潜藏着些许桀骜,特别是淡漠地拿眼角扫人时,如冰山,只差把生人勿进刻在脸上了。
这样一看,又似乎跟她脑海里那个浅浅模糊的面孔不太一样。
她到底跟谁像呢?
瑟瑟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困惑,敛着衣袖,温声道:“贸然打扰,唐突姑娘了,听闻姑娘身体不适,郎中刚走,为何不卧榻休养?这院中日头太烈,可别晒坏了姑娘。”
她凉瞥了一眼瑟瑟,仿佛在说:关你什么事?
转过身去,伸手拨弄院中参差浓绿的竹叶,懒懒道:“日头再烈,也晒不坏人,反倒能除霉气、除晦气,这太阳啊,是最好的。”
瑟瑟莫名觉得她可爱,想亲近,虽然她还是对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还是想再看看她那张脸,仔细品一品,到底在哪里见过相似的。
奈何她转过身去了。
瑟瑟正想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引她再转过来,院门吱呦,被从外面敞开,贺昀走了进来。
贺昀乍一看见瑟瑟,很吓了一跳,脸色慌然大变,朝她深躬揖礼,刚想说什么,又看看身后的姑娘,颇为警惕地咽回去,只上前低声道:“小姑奶奶,您怎么能来这儿?若是被长公主知道了,可有许多人该倒霉了……”
他不敢带瑟瑟走正门,因那里有众多护卫看守,便只有依着瑟瑟钻了狗洞出去,全程兵荒马乱,那位姑娘却安静淡淡,好像眼前之事全然与她无关。
瑟瑟理着衫裙,正想从贺昀口里套些话,谁知他看向从游廊转过来寻她的一众宫女,抢先一步道:“今时不同往日,奴需避嫌,恕奴不敬,先告退了。”
说罢,生怕她拽着他问什么似的,敛着素色缎袖,飞快消失在院墙内的花浓柳荫里。
瑟瑟看得纳罕,只觉不过出嫁几日,都变得奇奇怪怪的,正捉摸着,婳女带着人走近了,刚看了瑟瑟一眼,立马惊道:“哎呀,这刚换的衣衫,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瑟瑟这才低头看去,大约是方才钻狗洞时被枝桠和碎石磨到了,绸裙上裂开了几道口子,边缘破絮毛糙,看上去很是狼狈。
婳女给瑟瑟换过新衣衫,道:“刚才奴婢去问了月离姐姐,她说兰陵公主和太子还在商议正事,让太子妃先歇息,待会儿一起用午膳。”
瑟瑟在心里打趣,这一下又好像回到了她和沈昭成亲之前,沈昭总与母亲有商量不完的政务要事,每每商量完,又不知有谁该倒霉了……
她想起如今长安的局面,庆王还率军驻扎在长安城外,总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大约两人总要想办法解决的罢。
这么胡思乱想着,坐在西窗前品了一瓯花茶,听见外面又有了动静,她想起刚才干的蠢事,想起自己跟个登徒子似的去与人家姑娘搭话,不由得低眉一笑,心道这回儿不管再有什么热闹,可都别想把她引出去了。
外头喧闹了一阵儿,宫女拂帐进来回禀,说是兰陵公主怕太子妃待着无聊,命人送了些小玩意过来,寥供太子妃把玩。
兰陵待女儿可从未有过这样细致的小心思,瑟瑟觉得新奇,忙让将人带过来。
是三个年轻俏丽的侍女,穿着府中的服饰,低眉敛目地呈上盒子,翡翠雕成的,通体水灵灵的碧绿,仿佛一掐就能渗出水来。
瑟瑟接过刚要打开,三个侍女中看上去最年长,最漂亮的那个开了口,恭敬道:“长公主吩咐了,这盒子内的东西只有太子妃能看,旁人看不得。”
瑟瑟挑了挑眉,更加好奇,果真依言将身边簇拥着侍女摒退,只留了婳女在身边,也让她退得远远的。
打开翡翠盒子,只见里面空空,并没有她预想中的什么稀罕物件,正要问,忽见盒盖上浮雕着几个字。
极浅的笔画,若非仔细看,就忽略过去了。
——长林问瑟瑟安好。
瑟瑟心头猛地一颤,霎时涌上万缕心思,再看看这三名侍女,依旧低眉敛目,恭顺俯立,好像她们送的当真只是个供把玩的小玩意。
她谨慎地在心里盘算了许久,含蓄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为首的侍女回道:“奴婢们都是南楚人,被人牙子买进了公主府,从前做的都是杂活儿,太子妃兴许没有见过。”
瑟瑟眉梢微翘,噙起一抹笑意:“是么?那你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侍女敛袖于身前,镇定从容道:“自是奉命而来,想知道太子妃近来是否安好,您若是能回书信一封,解了那人思念之苦,自是最好。”
瑟瑟笑容更深,像是听了一个精彩的笑话,笑了一阵,慢慢敛去笑容,神情骤冷,唤进人来,冷声道:“把她们拘起来,带回东宫。记住,不许惊动母亲和太子。”
三人那自始至终都沉定的娇面上终于浮现出慌张的神色,却仿佛有什么顾忌,不曾大声喊叫着求饶,被宫女塞住嘴,捆起手腕拖了出去。
瑟瑟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那影子一般的猜测更坐实了几分,却有更多疑惑浮上心头,想不通,纾不开,正难以拆解,前院传过来信儿,说是午膳得了,请太子妃过去。
这一顿饭自是吃得滋味复杂,瑟瑟心里藏着事,席间话也不多,而沈昭心神全都拴在她身上,见她一副低沉模样,只顾着照料她,话自然也不多。
就这么敷衍下一顿饭,照礼是该回宫了,兰陵似乎不想让他们久留,司礼太监来问沈昭归程时,兰陵甚至一句客套话都没有。沈昭看着坐在一边深郁寡言的瑟瑟,登时也没了兴致,便让摆驾,立即回宫。
两人上了车辇,瑟瑟挑起车幔向后掠了一眼,今日回门沈昭将傅司棋和苏合都带过来了,两人各骑一匹红鬃高骏马,跟在车驾后,很是威风。有小厮模样的人俯在傅司棋耳边回禀着什么,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听得傅司棋眉头紧皱。
瑟瑟冷哼了一声,放下车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