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谈话后, 谭五月好像又有些回到从前的样子。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人依旧礼貌周到, 依旧客气有礼。可就是太过周到客气,就好像前一世两人偶尔相见时疏离的样子, 早就知晓谭五月执拗另一面的周秉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他心中有事, 待能行走后就拄着一根竹杖沿墙慢慢行走。来往的宫女和太监不住地恭谨问好,就是偶尔碰见才议事出来的一两个须发皆白的内阁老臣,出于对皇帝跟前大红人的某种考量, 同样要停下脚步问候几句热乎的。
如今情式明了,谁都知道几番殊死博弈之后景帝这边占了上峰, 无论是舆情还是民心,景帝都已经初露锋芒。
而这位还未走马上任的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 因为不顾生死几次冲入火场,立下可以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众人就明了只要这位周大人日后不自己作死, 子孙后代享不尽的荣华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日头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周秉旧伤刚愈又添新伤,总算知道保养身子了,所以只敢绕着小花园转转不敢乱走。他虽然奉皇命在行宫里养伤, 但毕竟是外男,一个处置不好就会有风言风语。
从前的他行事张狂无度, 仗着有皇帝撑腰怕过谁,如今才知道皇帝的宠爱是虚的,也是另有条件的。想到曾经视那位为至亲兄长,甚至为了这份知遇之恩可以肝脑涂地无所不为,周秉就觉得从前的自己愚蠢得可怕,外加眼瞎得厉害。
小花园收拾得精致,郁郁葱葱长满了半人高的蔷薇。虽然已经过了花季,但蔷薇的藤蔓依旧爬得到处都是,有零星的花朵张着即将萎靡的花瓣支在半空中。
一个穿着湖青色衣裳的宫女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催促着同伴,“你倒是快点,这碗燕窝粥是陈昭仪指名要用的。要是凉了就失了口味,当心姑姑们罚人。”
另一个耳朵眼上带了一点银丁香的宫女年纪更小一些,嗫嚅着开口,“这是林夫人一早吩咐下来的,说是大皇子下午要用。这会咱们把东西给了陈昭仪,到时候林夫人和大皇子怪罪该怎么办?”
湖青色衣裳的宫女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看在老乡的份上我才悄悄提点你,在宫里呆着要多听多看。什么叫孤木难支,二皇子有亲娘,有当浙江巡抚的亲舅舅。大皇子有什么,他亲娘死了,还只有一个皇贵妃的空名头。这宫里向来人走茶凉,更何况徐娘娘死得透透的,就是想翻身也没机会了……”
带了银丁香的宫女一脸恍然的“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陈昭仪是二皇子的母亲,若说满宫都在哀悼徐淑妃的早亡,只怕这位私底下早就乐开了花。
落在后头的周秉忍不住一阵唏嘘,原来这些不打眼的小姑娘活得比谁都明白。正在感叹时,就听见左手边的树丛里传来低低的哭声。一声接一声,一边抽噎一边呜呜,听得让人难受。
周秉循声找了过去,就见一个半大小孩蹲在茂密的草丛当中憋得满脸通红,满腮帮的泪珠子,正是那两个小姑娘口子里的大皇子。
大皇子声音压着,用小手死死堵着嘴,却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顿时骇得忘了哭。那张娇嫩的小脸花一块白一块,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也瞪得溜圆,一时间仿佛不知所措。
这就是日后要把自己挫骨扬灰的小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