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给这个结发妻最好的,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磨。大红色的帐幔抖抖索索,起起伏伏像江边涌动的浪涛。
要到天亮的时候,才听见女人“噗呲”一声笑出来。昏黄的灯线下,慵懒的碎发埋在绣了百子登科的大红被褥里,干净的眸子里是潋滟的波光,有婉转缠绵的味道。
他把人紧紧揽住,偷偷地说,我俩要好一辈子!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太短,好像一纵即逝。
周秉魔怔一样盯着女人钴蓝色的袖口,上面有浅蓝丝线绣的菊花斓边。绣工算不上好,应该是谭五月自己绣的。
女人的绣活一直不怎么好,裁制一件衣服只能勉强,绣的图样永远算不上精致。可她亲手做的几件寝衣直到磨破了边,从前的周秉都舍不得扔。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不能忘却前尘从头来,毕竟那段惨痛是上一辈子的事!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周秉胆怯地抬头,却见那人望过来的眼神是屈辱的。一晃眼,又变得怨恨。再一晃眼,就变得凉淡冰冷……
宛如数九天一捧冰水从天而降,周秉被刺痛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气短胸闷狼狈不堪。这回不用别人拒绝,他猛地拉开房门逃了出去。
等人走了,谭五月才慢慢站起身拿了茶水,灭了铜熏炉里散发着浓烈味道的香片。
老太太的一片心意终究注定是白费。
她心里莫名难受,从这个人进来时她就开始难受。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英郎洒脱走路时衣摆略微扬起,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意气风发,是人群当中最招人眼的儿郎。
林夫人的话在她耳边轻飘飘地响起。
“他对你好,也只是心怀愧疚,毕竟两家定亲许久,左邻右舍都晓得你是我们家的人。可就算他同意了这门亲事,有那么一点中意你,但你们两人的差距太大。他日后是有大前途的,身边定要有一个能帮补的人。
更何况,他不见得真喜欢你,他在外头已经有人了。只是碍着刚娶了你,不敢将心尖上的人抬进来。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不要拖累他……”
谭五月空张了张口,想大声反驳。
——不是这样的,他刚才斩钉截铁地说,外头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人云亦云……
谭五月说不出来,和自己空较着劲。最后木木地站在东窗前,看着石阶下一丛艳艳的海棠。
大概是新植的,海棠的花株并不高,翠色的叶子还嫩嫩的。叶穗间刚打了花苞,已经透出招人喜欢的颜色。远处有刚留头的小丫头大概还没有学规矩,捂着嘴在指指点点,谈笑声不时顺着风传来。
她一动不动,望着海棠叶上一只细小的金龟子。那小东西爬出来一拃,又审慎地退了回去。
谭五月看不得它辛苦,随手摘了叶子帮了它一把,小心地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