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应承着待要出去,却听妙真拍着身后的大红箱子吩咐,“花信不在屋里,你替我找找我那件湖色的衣裳,雀香要比着样子去裁一件。”
他只得将妙真背后两个箱柜搬到地上去翻找。雀香一壁谢妙真,一壁留心良恭蹲在地上背影,猜想他那双眼睛不知几时才敢转来偷瞄。
她心里一面鄙薄,一面又似有些怯怯的雀跃,仿佛是有意等着他转来。只等他转来,就能看见她半边脸偏向窗,被那冷白的月色照出一半哀愁的神色。
在她少女的想象中,总希望给人留下个凄丽的印象。觉得像她娘那样的女人美得太俗气,像妙真这样的,又美得过分直爽。她想刻造的美,是如诗如画,写意缥缈的,需要人费心去琢磨。
然而等了好一会,又从衣裳说到别的话头上了,良恭还是只顾着翻箱子,显然是没空去琢磨她企图营造的那种美。
他翻得不耐烦,扭头向妙真瞟一眼,“没看见什么湖色的衣裳,你是不是没搁在这两个箱子里?”
雀香正暗暗惊诧他语调里的不规矩,又见妙真撇了下嘴道:“是你不中用,还是等花信回来翻吧,你把蜡烛拿到炕桌上来。”
这态度也不大有规矩。
灯辉一亮,雀香那张脸立时显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摇着扇说:“大姐姐,你们家除了你跟前这几个,都一道被押到南京去了么?”
说起这事妙真便叹气,“只有十来个跟着去,别的没干系的就都打发了。”
“那跟着你的这几个呢?他们既然未受牵连,怎么不叫他们各自回家去?”
“他们都是没家的人,很早就到了我家去的。”妙真看见良恭要出去,又想起来,“只他是有家的,他家也在嘉兴府。”
雀香忙问:“你也是嘉兴本地人氏?”
良恭只得掉转身回来笑,“小的是土生土长的嘉兴人。姑娘去过嘉兴么?”
雀香把腰肢轻轻一搦,掩着扇怅然一笑,“没去过。我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娘不许我出远门。真羡慕大姐姐,走了许多地方。大姐姐,湖州好不好玩?”
妙真起初是为去玩,后来全变了情形。她再想不起湖州的湖光山色,能记得的,是寇夫人与寇老爷那一海无用的眼泪。
便有些失意地叹息着,“都是这副样子,哪里都是一样的。等你去了苏州,没准还是觉得这里好。”
雀香把一条胳膊撑在炕桌,手里托着半片腮,微微把脸上的哀愁转一半给窗畔的月亮,另一半,则留给良恭,“苏州,想想都觉得害怕,我在那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以后过去,就是行单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