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妙真是做了小半辈子的甜梦,到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就是年月也逼着她有了分成熟的担忧,怕这甜梦不能再做得持久。
冷烟衰草之时,尤家总算来了船接。寇夫人寇老爷在屋里听瞿尧说了嘉兴之事,双双落泪不止,空隙中使丫头去叫了妙真一行并鹿瑛寇立过来。
妙真与林妈妈鹿瑛等人甫进屋内,就见瞿尧立在厅中,寇夫人寇老爷在榻上淌眼抹泪。妙真心道不好,一下就想逃开。可这满屋子的人围着,她没地可躲,只得慢慢并鹿瑛走到椅上坐。
还未坐稳,瞿尧就耷拉着袖口朝她二人扑通跪下,哭道:“大姑娘二姑娘,咱们家出了大事了!”
妙真只觉头晕眼花,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下去,幸给白池花信搀住。鹿瑛也不好,当即就啼哭出来,身子软了半截。
寇夫人忙招呼丫头倒了两盏茶来,一壁哭着说:“你们姊妹两个先听他把话说完,先不要急。”
那瞿尧立起身来,细细对二人说了尤家抄家,尤老爷曾太太并十几口人收押南京之事。众人皆是由惊转哭,声音嗡嗡的,整齐又均匀,满是大势已去的悲哀。
瞿尧又依尤老爷吩咐,向鹿瑛交代,“老爷说,二姑娘不用多讲,早已托付给姑太太家了,自然有姑老爷姑太太姑爷照顾。只盼着二姑娘与姑爷早日生个孩儿,日后就美满了。”
说着转向妙真,“大姑娘,老爷夏天就吩咐我将你的嫁妆送去了常州舅老爷家,交代了由舅老爷舅太太送姑娘出阁。已告诉安家了,要在明年夏天完婚。我就是刚由常州下来接姑娘去的。老爷太太说,两位姑娘都是女孩家,不要为他们奔走,是死是活,全看造化,要你们自己安生过自己的日子。”
一席话讲完,鹿瑛便哭晕过去,林妈妈也有些骨软身虚,寇夫人忙叫人先送她二人回房请郎中。乱过一阵,回过头看妙真,倒没哭,一直是静静呆呆地坐在那里。
寇夫人不放心,特地走去椅前瞅她,“妙真,我的丫头,你怎么样?”
妙真只觉身在梦中,瞿尧那些话如同梦呓,听得朦朦胧胧的,不大像是真实发生的事。她遥遥头,呆呆地立起来,也还讲话,“姑妈,我先回房去了。”
这厢出来,天且阴沉,地上湿漉漉的,方才下过了一场雨,却没听见声音。到处都是泥泞,妙真慢慢走着,眼怔怔地望着前头一片晚色天寒,心里头空得静得出奇。花信白池在左右不时看她,发现她还是没什么表情。
走到一半,天漫漫飘起雪花,一点点落在衣裳上,又一点点浸到皮肤里去。妙真也一点点地被冰冷蛰得回了神。瞿尧那些话,此刻才响在耳畔。她一字字掰碎了听,又一字字在脑子里拼凑起来,只拼到个残酷的结局。
她这时才想起来哭,可刚起个头,头一昏,人就重重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