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零落,芳原绿野无不是烟笼雾罩,连长河上也是蒙蒙一片。细雨密密麻麻地绽放在水面上,如同千万张小嘴张着汲吸雨水。良恭恰好在下头阑干前站着,没打伞。妙真望住他背影回想一下,很少见他打伞,他即便在雨中也是走得不慌不乱的翛然,仿佛已经淋了一身雨,索性就犯不着躲了。
他忽然回头,妙真受到惊吓,忙往后避退一步。他看见她飘渺如烟的裙,想着真是一场烟雨好景,玉山如醉人艳冶。
回过头又想起严癞头与他姑妈的话,检点如今,竟然真格给人安分守己地做了个下人。转念他又在心里反驳,都是为了来日能投靠安阆,谋份前程而已。
至于能不能说服自己,其实他也心虚。
倏听妙真在上头喊:“良恭,伞呢,搁在哪个箱子里的,你去找来。”
装杂物的箱笼都搁在底下舱内,良恭钻回去找。不时走到上头,将一把伞撑在妙真头上。
妙真仰头看,是把新伞,湖绿的绸做的伞面,薄如蝉翼,上头又绘着一支白玉兰,淡如轻烟。伞骨用的是石绿竹,伞柄是犀牛角,给他握住,那手背上有几条错综复杂的青筋,好似在“突突”地跳着。她留神听,分明是自己的心在跳。
尤家从没有犀牛角做伞柄的伞,外头伞铺里不卖。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本钱太高,犯不上。她听说良恭家里早年是开伞铺的,心里仿佛有细绵绵的雨落进去,起了微澜,“这伞,哪里来的?”
良恭嘴叼着根草,他望着面前一片远山遥黛,把那草根子翻来覆去地在唇间摆弄着,“自然是箱子里翻出来的。”
妙真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没正行。她瞪他一眼,“哄鬼,家里从没有这样的伞。”
他不耐烦,“那就是外头买的。”
“外头也不卖这样的。犀牛角做头做柄,谁家把钱花在这没要紧的地方?你爹原是开伞铺的,你会不晓得这道理?”
良恭把那草根子吐出去,眼仍是不看她,嘴仍是敷衍,“我家里翻出来的,搁着也是落灰。”
她抬眼绕着伞环顾一圈,“搁了几年了呀,还新得这样?”
他瞥她一眼,张开嘴,舌尖舔着唇角,终于没奈何地承认,“我新做的。你上回不是要我赔你的伞?”
那不过是句随口的气话,他竟铭记在心,行动在外。妙真笑着想,这里果然连雨都是甜的。
隔会又问:“这伞面上的花样也是你绘的?”
他慢慢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