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士霍了声,下地换人。
法藏轮上去,他会使巧劲儿,先把香灰搯出来铺在黄表纸上,拿预备好的细网来回筛,再小心倒回大鼎,整平压实,然后才把拔出来的香插回去。
忙活了好一会儿,那边歌舞继续,法藏闻着酒香,肚里骂娘。
自玄奘西行取经以来,梵文翻译的真经大量问世,胡编乱造的伪经也大行其道,许多偏狭州府打着佛祖旗号招摇撞骗,竟有伪经受众更多的情况,譬如这白衣长发会,自称供奉弥勒,办法会公然以醇酒美女招揽,便是邪门歪道。
一时整理完毕,武三思叫舞姬乐手并法藏皆退下。
王居士动手关门闭户,点燃鼎中火焰,再去灭灯。
法藏藏在廊下灌木丛,扒着窗缝往里偷看。
夜深人静,光线一黯,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只凭鼎中窜跳的火光,人人半边面孔藏在暗影里,习惯了喧闹的耳朵仿佛幻听,反复听见婴儿凄厉的啼哭。法藏极力运目,这帮人许是长久素食,又常挨打,瘦且眼眶下陷,一道道倾斜的长影投在地上,似枪尖密集。
武三思起身离座,抓起禅杖大步走进人群。
法藏大惊,法门寺集举国之力仿制,不过三枚影骨而已,而十二环禅杖常年隐于地宫,世人难能一见,安乐郡主怎么打造出一模一样的?人影密密匝匝,扰得禅杖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细节,大体上极之相似,手艺真不错。
武三思的长袍款式复杂,领口袖口纹理繁复,后襟极长,一路拖扫过去,挤挤挨挨的小和尚犹如海水,起伏着为他让道,王居士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两手捧着厚厚的大摞经文,卷轴佛像,最上头还压着两件青铜小像。
及至铜鼎,武三思回身顿首,向诸人示意。
白衣宾客怒目肃然,纷纷砸碎酒盏,从怀中掏出含苞荷花,双手合十夹住花茎,默默念诵,小和尚另有一套固定动作,全部盘腿坐下,将及成人大腿高度,火光照亮他们趣青的头顶和木然的神情,更像庙里常见的石雕僧了。
法藏看得目瞪口呆。
簧夜聚众,在两京是大忌讳,金吾卫逮住当场可杀,可他们每月在此召开法会,火烛明晃晃隔街可见,却从来无人查问,他满头冷汗,半晌想起来,洛阳令就是他们一丘之貉,自是做了安排。
张易之听武三思吹嘘年余,满以为操控市井狂徒十分容易,连他也能手到擒来,当真亲眼见识了,单瞧这般整齐划一的动作,就有些钦佩,再瞧他们情绪亢奋,面目臊红但能忍耐住一声儿不出,更是嘶嘶轻呼,忍不住点头。
头先张昌仪抱怨,法会频繁,虽藏匿北市,夜里四面无人,但偶然周遭店铺小伙计醉酒宿店,瞧见蛛丝马迹,竟多事报往县丞,差点露出马脚。张易之还当他是下武三思的眼药,这会子冷眼旁观,果然鬼影曈曈,惹人生疑。
他在这里冥思苦想,那白无常十分警觉,轻轻抽刀出鞘,转步挡在前面。
武三思忽地举高禅杖,鼎中火舌陡然拔高,轰地直冲顶梁。
王居士配合地举高经文佛像,一股脑扔进大鼎,其中一张丝质刺绣太轻,被火力一催,反翻卷着飞出来,也是凑巧,它面对众人舒展地铺开,幽蓝底色,黑线素描,张易之视线受阻,急忙推开白无常,恰与画像对面,顿时吓得仰倒。
“府监当心——”那人一把扶起他。
张易之紧紧攥着袖子,女皇极之熟悉的面容,就在他眼前化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