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一个布衣男子迈步进来,先不行礼,站着让人打量。
是个练家子,细高身条仿佛无力,但腰上横刀比监门卫的还大还重,颅顶又高,鼻头尖细,加上殿宇太深,阳光漏进来,打在他脸上已不剩什么温度。
张昌仪指他跪下,他也不问尊卑,咣当当转着磕了一圈。
“怕狂徒惊吓了五叔,别看他瘦,力气大的吓死人。”
淘摸出这么个惯会杀人,不问因由的利刃,张昌仪颇得意。
张易之习惯性地一笑,“九郎想的真周到。”
瞧他枯苗望雨,给个胡萝卜就转起磨来了,合该趁兴许诺一二,只当着李重福的面儿,他不好越俎代庖,便清了清嗓子。
不料李重福意会了,转头直道,“九叔立下大功,当为六部尚书。”
于是皆大欢喜,张昌仪感激涕零,喋喋说些肝脑涂地的话。
独张峨眉靠住椅背喃喃低语,食指在扶手上来回划拉。
“府兵、羽林、上四卫、仪仗……府兵、羽林、上四卫……诶?张仁愿和郭元振,不会突然回来罢?”
虽是问句,她并无提问之意,因在场众人,唯有她心中一盘棋。
阖眸回想西北的形势。
东宫惨案后,郭元振接替唐休璟出任凉州都督并陇右诸军州大使,上任便来了一手漂亮的声东击西,撇下突厥不理,反集重兵于湟州,过青海,直抵吐蕃赞普牙帐,逼得赞普屈膝请和,献马三千匹,黄金三万斤,牛羊更是不可胜数。吐蕃一倒,突厥见风转舵,立时收兵,顿解并州之困。
这二年,他镇守凉州,张仁愿在并州,都未回过两京。
张易之语塞,上官处处避嫌,不肯与他同场,以至圣人日益懒散,御前久已没人提起西北边防,他懒怠细看朝议,早把这回事忘在脑后了。
反是张昌仪把手一挥,大包大揽地打包票。
“哪有那么巧?!说一声回京,大军开拔,路上就要一个多月,咱们最多两个时辰就完事儿了。”
张峨眉向来不肯与人辩论,他既然坚持,她笑了笑便告辞。
张易之有些意外,“折子批完了么?恐怕圣人夜里找你。”
“阿郎在宫里不自在,我明儿下午就回来。”
张易之哦了声,叮嘱她,“别叫梁王瞧见了,一切等事成之后。”
两个答应了牵手离去。
一路经过含象殿、思政殿,皆是夯土高台,青灰台基上凸起交叉对称的红漆阶陛,两条身影投在台阶上,颀长高挑,竟是难辨雌雄。
张易之踱步室外,居高临下,抱着胳膊望了半晌,回身向张昌宗笑。
“这孩子当真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