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傻,以为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家园子名为留园,一石一木,夫妇俩亲力亲为,可我留不住她,她生了那病,起初不过懒散些,次后药石无效。土人说离开龙州便可治愈,我却没本事带她走,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圣旨又来。”
“这回进京却未封官,只办些莫名其妙差事,一时并州挖出谶语,一时说武家乃是周平王少子姬武之后裔,唯族谱遗失,着重新编撰。这话闻所未闻,又从何编来?我焦头烂额,日夜不寐,娘子却等不得……连我的长子!”
武三思擦了擦额角冷汗。
长子早夭,武崇训行三,却是他亲手教养的第一个孩子,他对武崇训寄望之深,岂是注入宗室血脉六个字足以囊括?
瑟瑟今日不懂,唯有为人父母十年以后,才能明白。
瑟瑟没言声,提起茶筛往盏中筛末,碰撞出细细碎碎的摩擦。
要说京城,真是个好地方,管你姓什么,李家、张家、武家,都一样,只要进了京,再进一步进了宫廷,就有发挥的余地。
她喃喃道,“我既来了,绝不让人家赶我出去——”
武三思咦然抬起脸,与她分外投契。
“我也发过这誓。”
案上压着一架三梁远游金冠,细棱儿的足金,折射出千万道细碎金光,十分别致,随随便便压在大摞画纸上,当镇纸使用,那些画正如武崇训日常练笔,画个萝卜带着泥,画个麻雀啄米,最寻常的街市景致,他们心向往之。
瑟瑟看着金冠唏嘘良久,京里传说武三思最肯谄媚,当街替府监牵马。
谁能信?
他也有过龙州的青年时光,直到被神都旋涡重重污染,成了眼前模样。
她学着武崇训,把目光化作柔软笔尖,描摹人家的五官神情。
武家男人怎么看都是读书人,武崇训最吸引她的,便是这一点温文尔雅,夫妻寻常相望,也似深情凝视,叫人不能忽略他的爱重,方才她捋着阿漪的头发,便忍不住温柔地想象他二十岁戴冠的样子。
“我就活该半生跟随女皇起落,她好,我升天,她坏,我入地狱么?!”
武三思悲愤不已,望住瑟瑟的眼神既有对后来者的同情,又有刻薄。
“你也差不多,摊上这么个阿耶,拖死你二哥,二姐,又轮到你了!”
瑟瑟面无表情地听着,耐心容忍他大放厥词。
她讨厌武三思,是对他品性的真正厌恶,就算理解他甚至感同身受,明白他想把血脉注入皇位的狂妄,也没法认同。
易地而处,她做不到武三思之所作所为。
如果她能把阿漪教养成武崇训那样完善的人,她一定不舍得牺牲他。
但她能心平气和地与武三思谈一谈条件了。
“待我登基,将以阿漪为储君,以阿翁为群相之首。”
瑟瑟举起食指,稳稳当当比了个一字。
武三思毫不意外,甚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李家唯有推她出来,不然便是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