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流的上方,工匠们精妙奇思地建造了一座小巧玲珑、优美别致的梅花亭,四角攒尖式顶下垂挂着如薄雾般的轻纱,随着一阵阵的飒飒寒风飘飘荡荡。
亭内柱子上插满一束束洁白素雅的白梅花,四溢出淡淡的高雅幽香,数个精致的铜炭盆用藤条编织的盖笼覆住,只静静地燃烧着炭火,烘得亭内温暖如春,和梅花的幽香相融,越发显得亭子中让人神怡心醉。
太后和皇上席地而坐,只见蒲草席上放置着一张四方矮桌,上面只摆了几碟子简单的点心,山药茯苓糕、松子奶酥、炸木槿花片、烤鹿脯丝、豆腐皮肉卷等,点心已无热气,只桌子中央的温酒爵里的酒水保持着宜人的温度。
陶瓷盅里盛满白桃荔枝酒,在氤氲的暖气中,瓷盅里徐徐溢出一缕缕甜丝丝的果香,顷刻见盈满一室。皇上皱着眉头喝下果水,只觉得嘴里腻味到不行,一点酒味都没有的酒真是难喝到极致。
第63章 瞒心昧己
“怎么?不好喝?”太后瞥了皇上一眼,眉宇间含着和蔼的笑容。
皇上勉强浮了一丝笑意:“挺甜的。”话落,皇上执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桃荔枝酒,但只是盛好放置在桌上,任由温热的酒气飘散开,再慢慢冷却。
太后看着面前儿子脸上充满郁郁的神色,并未给予宽慰,只惬意地品尝着白桃荔枝酒酸酸甜甜的滋味。亭子外蓦然有一袭凉风吹拂进来,亭柱插缀的一朵白梅花在颤颤巍巍中怒放,不过几息后终究掉落于地。
皇上抿了抿唇角,从怀中拿出一个画珐琅梅花鼻烟壶,小巧雅致的鼻烟壶上绘有金色、红色、白色三种颜色的梅花,色彩柔和淡雅,是很寻常的一件玩意,算不上奢华精美。
皇上将鼻烟壶的鼻烟粉倒一点在自己的虎口处,把手放在鼻下,轻轻嗅闻,霎时吸入一股清凉中带点微苦的气味,顿时提神醒脑,消去亭子中弥漫的甜腻酒香。
太后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是当年那个鼻烟壶?你还用着它?”
“嗯,皇额娘所赠之物很好用,儿臣时常把玩,即使儿臣后来拥有数以千计、奇巧奢华的鼻烟壶,都比不上这只鼻烟壶。”皇上点点头微笑道,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鼻烟壶细腻光滑的瓶口。
当年四阿哥刚一出生,就被送到承乾宫由佟佳贵妃抚养,他承欢膝下十年之久,而后贵妃身体日渐病重,他每日奉药服侍于养母榻前,直到皇阿玛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他则被带离承乾宫。
三日后,佟皇后病逝,在灵堂上,宫中所有皇子和公主、包括太子,都跪拜在灵堂上为嫡母的薨逝而悲伤痛哭,只有他面无哀戚,跪在不起眼的角落。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四阿哥,他的内心只有对前路的彷徨和不安,佟额娘死后被尊为皇后又如何?对于此刻的四阿哥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干系。他就像皇阿玛棋盘上的棋子,被随意丢到了角落,佟贵妃在时,四阿哥作为安抚她的工具,如今佟皇后病逝,四阿哥却很难回归原路,回到永和宫去重塑母子之情。
他如行尸走肉般地跪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佟皇后的梓棺,和旁边其他或哀伤悲嚎、或默默流泪的皇子公主们形成鲜明对比,他面如死灰,脸上没有一点悲伤。
直到徐姑姑悄悄来到四阿哥身后,塞给他一个鼻烟壶,并低声耳语,叮嘱了四阿哥一句话。
四阿哥握着手中不起眼的鼻烟壶,想了下,旋即举起袖子假装擦拭眼泪,趁机把鼻烟粉抹到鼻子中和眼睑下,刹那间一股辛酸直冲七窍,鼻涕眼泪登时涌出,热泪不断滚滚落下,旁人只以为他先前只是苦苦压抑,这时才发泄出自己的悲怆,恸哭流涕起来。
那时候他就清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麻木不仁、冷心冷面的人,即使和佟皇后情同母子相处十年之久,他对于佟皇后的病逝,唯有的感触是可惜她的离去,让自己陷入泥泞不堪的沼泽中,前路将寸步难行、不再平坦。
“额娘,我昨晚扪心自问了很久,对于顺嫔…对于贵妃,她们的痛苦我感怀不了。”皇上语气平平淡淡地述说道,他恍然而迷惘的目光落在太后脸上,好似在引得太后的认同。
皇上有些哀凉地叹了声,但口吻却冷淡十足:“我曾经以为我爱重李氏,但当舍弃了那几年的过往相处,李氏只是生育我孩子的女人。而贵妃,原以为我们有过深刻的感情,但没想到和纸一样薄,她也只是后宫中的妃嫔一员而已。”
听着皇上冷冰冰的话语,太后默思了良久,内心似乎有些触动,她莞尔一笑道:“既然你喝不下这果酒,哀家就亲自给你泡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