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页

了然和萧笙听得入神,仇离恨的脸色却蓦然沉下来,颤声道:“大昭最后那些年,军阀混战,我们几个老兄弟自诩为武林翘楚,不愿再经历改朝换代的乱世,一心捍卫正统,守护百姓,一直都是坚定的保皇派。圆觉住持甚至打破佛门不问凡尘事的戒律,收了昭德帝李瑾为俗家弟子。”他忽而又忍俊不禁的笑了:“不过那老和尚一向率性而为,酒肉都沾,有此举我们也见怪不怪。”

笑意稍纵即逝,仇离恨终于说到了最痛苦的部分,道是:“定钦一役中,我们四个得到消息,本要赶去勤王。不想我在半路上偶遇湛云散人,还未和他打招呼,他便突然发难,索命的拂尘向我攻来。可怜我那一双儿女,舍命护我逃离,都没熬过那一晚。”他指了指瘫痪了的下半身:“我虽捡了一条命,却也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断水十三刀没了传人。”

了然和萧笙听到此处,唏嘘不已。

“那老道士厉害啊,沿途堵截,各个击破。听闻阿彦在我之前就着了他的道,全靠他身边的吴晋轻功尚可,才得以逃出生天,可惜也身受重伤,自此成了废人。”仇离恨接着说道:“一夜之间,改朝换代。听闻昭德帝李瑾死了,圆觉住持和湛云散人也再没有消息,我想世上唯有圆觉住持能治住那老道,想来应该是他两玉石俱焚。自此,‘一僧一道双刀笑’的时代划上了句号,现在你们都说的是‘鬼道五门逆天行’。”

了然欲言又止,冲动着想说师公还健在,但他近来长了心眼,想着不是什么要紧事,生生憋住了。

“哎呀,我真是老了。年轻时话少,现在一说起往事就没个完。”仇离恨再问道。“了然师父,你既是圆觉主持的徒孙,敢问你的师父是何许人?”

“贫僧的师父法号摒尘。”了然恭敬道。

仇离恨摇了摇头,表示并未听说。

良久,他指了指窗外,邀两人一起看他的天地:“我给自己建的这堡垒,并非贪生怕死,”他又苍凉一笑:“最早是心里气不过,此生不愿再被人算计第二次,想把自己保护好。后来有了这些孩子,我便常想起自己乐儿和磊儿来,若是他们还在,我豁出这条老命,也定要护他们周全。”

此时,鲍龙飞正在院子里和几个兄弟焦急的接头,想是又请回来了人,要安排食宿。了然感慨道:“是啊,仇前辈,他们都还在努力保护您,您不可颓丧。”

“我本觉得,他们沿途堵路拦人求助,滑稽的很。可惜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住,只好由他们去。”仇离恨感慨:“没想到居然能把你请来,看来是我命不该绝。”老人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颤巍巍落到萧笙身上,只道:“瞧我这脑子,既然你是从临安过来的了然师父,那你身边这位,想来就是萧公子了吧。”

萧笙点点头,起身打招呼:“仇前辈好。”

仇离恨定定的盯着萧笙看,眼里承载了太多,不是了然这个年纪能看懂的。

了然有些心虚,以为前辈要提起萧笙手上的血债亦或是身上的隐疾,正想开口搪塞,仇离恨颤声开口了。

他长吁一口气,感慨万千:“你果然长得像容安,怪不得我看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萧笙身形巨震,像被人触碰了七寸的毒蛇,下一秒就忍不住想亮出獠牙。

了然知道一些内情,连忙按住他的手背,不让他冲动运气。

仇离恨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不禁惋惜的摇头,只道:“年轻人,你不要听别人乱说,容安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萧笙身上的戾气消褪大半,茫然的看着老人。

“我从未去过塞外,那一年更是自身难保,和你们一样,所有的事情全是听说。”仇离恨道:“但我一个字都不信!我这辈子朋友不多,佩服的人更少,容安算一个。”

萧笙瞪大了眼睛,安静的等他说下去。

“我认识容安的时候,他才十七岁,可以算得上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里最杰出的人。英俊、聪明、有天赋又肯努力,品行高尚,为人仗义,圆觉住持和湛云散人都看上他,为了谁能收他为徒还起过争执。”

“可他偏一个都不选,说既不愿做和尚,也不要做道士。还说他的理想是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生个漂亮孩子,过快活的小日子。”仇离恨苦笑道:“你们不要笑话他,若是别人这么说,那是在哗众取宠,可是人家容安,隔了没多久,一听说浮屠宫有两位倾世容颜的小姐,就利索的卷铺盖去了塞外。如此率真果敢,由不得人不佩服。”

老人悠长的眼神看向萧笙:“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