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男人倏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哑至极:“原来有些事,即便我再怎么逃避,该我受的,一分都不会少。殿下难道还不清楚,为何我始终不敢去见你吗?”
裴镇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似握着这世上最珍惜的宝物:“不过是怕面对这样的情景,听你说这样的话罢了。殿下,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李星娆险些气笑了,她不可置信的回头,一句比一句激动,近乎怒吼:“若非亲口听你说出口,我都不知,这世上还有人是这样对待自己重要的人。你害怕的事情明明可以避免,是你自己选择了背叛!无论是你我今日的关系、所处的立场,还是我说的这些话,每一样都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选的!”
“我哪有什么选择!”
裴镇终究是被她挑动了情绪,渐渐失控:“我不过是个冒充的裴家三郎,是个处处受人掣肘的傀儡!我要怎么向你坦白?是说从我第一日接近你便是一场算计,还是说我本是个多么卑微低贱的人?”
“你爱的裴彦是出身士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贵公子,是才能兼备的治国之才,是明知你心魔为何,掐着你的心思体贴去安排每件事的如意郎君,若你发现真正的裴彦并非那样的人,你还会爱他吗,还是在那时便对他失望透顶,弃如敝屣,即便他把自己的全部送到你面前,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连碰一碰都嫌脏?”
李星娆似被他一股脑的倾吐镇住了,愣神半晌:“你……”
裴镇颓然一笑:“我便是这般不堪,没有立场,没有苦衷,若问我有哪件事不曾期骗过公主,那便是对你的情意,可偏是这最真的东西,成了欺骗你的利器,而我只是最后那一点羞耻,不敢面对,也不敢坦白,如此……而已。”
李星娆不断思索着裴镇的话,而他倏然抬眼,眼神灼灼,手上微微发力,已将她拉到面前,微微喘息着说:“可那是从前。如今,我终于可以选一回。”
“我于殿下而言,从出现起便是错的,可我偏偏生了执念,想成为殿下正确的选择。”
李星娆气息微乱,恍惚间,竟然想起了在洛阳的一个晚上,他与姜珣相对争辩“成败”与“是非”的那个夜里。
那时,姜珣笑她执着是非,最终只会落得一败涂地,裴镇却反驳了他——执着是非者,至少可以依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搏一个输赢,不受犹疑彷徨侵扰,不被质疑唾骂击溃,更不必在明知自己错了时,用‘没有回头路’这样决绝的话告诫自己,齿血并吞的走下去。
曾经,他或许便是走在那条没有回头路的路上,只能往前寻找转机,无法回头。
可他终究一败涂地。
所以重来一次,他只依着心中所认为对的事情,不受任何事搅扰,不惧唾骂质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且在此刻,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她的面前。
夜渐渐深了,庭院里只剩李星娆一人独坐。
裴镇人已离去,可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一直环绕周围,每当李星娆想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当下的事时,便忍不住想到有关他的事,梦里有,梦外也有。
大理寺狱初见时,囚犯忽然暴起生事,是他第一个出手将她护送到安全的位置。
绛州野外遇险时,她曾以为要命丧在那,可当混乱过后,她顺着血迹与尸体的位置一步步艰难找去,却见到犹如失智野兽一般坐在地上粗喘栖息的男人。
她先后结识何莲笙与秦萱两位小娘子,旁人多因她忽然转性而惊讶质疑,只有他轻描淡写的点出她的心事——【殿下,希望自己也能那样吗?】
抵达洛阳前下榻百源驿,他带她私下出行,因在那方小小的客栈里生出暧昧,她顺势谈起他口中的“意中人”,问他是不是在为这人守节。
他却轻笑,语气恶劣道——当然不是,若是可以,他当寻个好姑娘,安家立业生儿育女。
可他不行。
他说,他的意中人因一场斗争而死,可斗争并未因她之死而停歇。于是他杀了很多人,但无论杀多少人,意中人都回不来了。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个被他挂在口中,即便只能立下衣冠冢也要接到身边的意中人,便是她本人了,连带她此前说的,冥冥之中,他的心意一定能通过她让他的意中人知晓,也应验了。
没有人知道,她曾有多信任他,多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