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达住的地方,已经是深夜了。那是言谨在 airbnb 上订的民宿,因为嫌高级酒店贵到离谱,也没有当地的特色。周其野同样早就跟她说过,虽然民宿的介绍里都会写有免费 wifi,但网速一定慢到等于没有。实地一看,又是一个果然。
言谨淋到湿透,洗过澡躺在床上,已是筋疲力尽,闭着眼睛耍赖,说:“这地方你来过一次怎么还来呢?故意的吧?”
周其野只是笑,关了灯,哄她睡觉,让她等明天天亮再说。
次日天明,第三个果然。天气放了晴,天空蓝得如此深纯,甚至可以说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蓝色。哪怕睡得不久,她还是一瞬起了兴致,换好衣服出发,认认真真地去做旅游攻略里说的每一件事——参观大教堂,乘敞篷巴士环游整个城市,傍晚时分租辆老爷车沿着海岸开,入夜之后又坐马车去著名的五分钱小酒馆。
海明威在那里写《老人与海》的时候一杯酒卖五分,2018 年已经涨到五块,古巴比索换算成人民币,大约三十多元。
言谨点了杯号称游客必点的莫吉托,试了试,发现太好喝了。
周其野在旁边劝,说:“你悠着点,朗姆酒还挺容易上头的。”
她没听,大口干完,结果又让他说着了,脸红得不敢抬头。
第二天,请了个导游去城外徒步,参观雪茄农场,他连抽雪茄吐烟圈都比她吐得好。
景色很美,玩得很开心,但也有无数的小意外发生。比如她租的每一辆车都在半路抛过锚至少一次;比如骗子真的是好多啊,路边的陌生人跟言谨打招呼,问她从哪里来,说 chese cuba friends,让她给他们拍照,等她拍了,就跟她要五美元;甚至就连路上流浪的小猫咪都是不能搭理的,她才刚伸出手,周其野说,只要摸一下就会有主人出现,然后跟你要五美元。
言谨被教育得多了,有些不爽,说:“要不我们分开玩吧。”
“就为了摸小猫?”周其野只觉她可爱到好笑。
言谨却是认真的,紧接着的一天,两人分头行动。临走前,言谨又被嘱咐一遍,还是多带美金现钞,下载好西班牙语离线翻译,以及所有的地图。
言谨一一应下,独自出发,尝试了一条网上推荐的当地生活路线,吃炸香蕉配咖啡做早餐,坐没有玻璃的公共汽车,中午站在街边吃古巴披萨,下午去逛农贸市场,一块钱买了一大兜芒果,一边走一边看小孩在街上踢足球。
直到手机震动,她接起来,是周其野在对面说,让她带上点美金,最好叫上民宿的老板,到某某餐馆找他。
“怎么了?”她问。
他在那边叹口气,简单解释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说是路上遇到一个当地人,四十几岁,打扮体面,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跟他从卡斯特罗的法律专业出身,谈到近几年到古巴来投资的中国企业,甚至还有曾在此地被拘捕的美国律师金伯利·莫特利。
他提出请那人喝咖啡,那人欣然答应,带他去了附近一家小餐馆,等到坐下来,点的却是酒。他起初也没介意,拿到账单才知道是天价。
那家店的老板只收美金,他身上带着的不够。而且店里也没网络,老板说如果要刷信用卡,只能开车带他去另一个地方刷。看这情势,他自然是不敢跟着走的,只好打电话给她求救。
言谨忐忑,电话一直没挂,就这么跟他说着话,带着钱去赎他。直到两人安全出了那家店,才觉得有点好笑,她存心说:“我要去摸小猫,五美金也还可以的。”
周其野无奈说:“去吧。”
她于是去摸了小猫,并没被人讹五美元。
那天夜里,两人按照她的计划,做了在哈瓦那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找个小舞厅学跳舞。
那地方就在街边,门窗常开,钢琴、萨克斯、手风琴的伴奏传出来,月光与春夏交织的空气无遮无拦地涌入。两个人其实都跳不好,人家一拍几个动作,他们统统略过,只是拥抱着彼此,感觉对方身体微微带着些汗意的律动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喝了酒,言谨还是记得后来的事,记得自己在民宿的螺旋形楼梯上对他念出黎耀辉的那句台词,也记得在床上的对话,他提出那个约定。
去往世界尽头的路上,言谨伸手,调低车载音响的音量,忽然旧事重提:“你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怕?不希望我好起来,你可以照顾我?”
周其野开着车,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否认。这话是他在堪萨斯城的最后一夜对她说的,曾经以为,甚至可以说是希望,她喝醉了不会记得。但她记得。
言谨却笑了,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也挺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