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渊源,言谨也听说过一点。等约了时间,在思遨所见到当事人,她倒真有些意外,吴清羽跟萧桐还保持着这样的交情,能到聊家庭矛盾,替人家介绍律师的地步。
除此之外,另有一丝感慨。人们都说,从小孩子身上最能看出时间流逝的速度,尤其是九岁到十八岁,儿童变成年,简直翻天覆地。
时年十八岁的萧桐已是个清丽大气的美人,吴清羽把人带进来,仍旧不当回事地玩笑,说:“桐你把口罩摘了,让言律师看看我俩还长得像不像?”
萧桐跟她也挺随便,直接揶揄:“清羽姐我可谢谢你了。”
像是无心玩笑,她打过招呼坐下,直接拿出来一整套法律文书——传票,起诉书、举证责任通知书。
言谨接过去看了看,案由是一笔两千万的抵押贷款,到期之后,经银行催收,申请贷款的公司仍旧没能按时归还本金,担保人也未履行担保责任。银行于是起诉,要求还本付息,保证人承担连带责任,并主张对抵押物享有优先受偿权。
原告是某银行支行,被告是一家名叫“同飞”的公司,以及两个自然人——黄云飞,萧桐。
没等言谨开口问,萧桐直接指着那两个名字说:“我妈,和我。”
言谨有些疑惑,正规银行发放的贷款,而且已经过了催收的阶段,走到诉讼这一步,除了在还本付息的期限和具体金额上讨价还价,律师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她开口问:“那你现在的诉求是?”
萧桐深深吐出口气,整理了下词句,才慢慢给她解释:“‘同飞’是我母亲黄云飞的公司,五年前向银行贷款两千万,用我名下的房产做了抵押,当时我还未成年,她代我签的字。现在贷款到期了,她表示还不上,就给我两个选择,要么让银行收走房子,要么我承担连带责任,替她还了这笔钱。”
话说到这儿,萧桐停了停,像是有些犹豫。
吴清羽在旁边道:“还有经纪合同的事,你要一起说出来,言律师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言谨看看她,示意她闭嘴让当事人自己讲。
“其实不是真的还不了,”萧桐继续说下去,“从出道到现在,我父母一直就是我的经纪人。我今年跟他们提出想换专业的经纪团队,他们骂我忘恩负义,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话不多,但信息足够。言谨懂了,开始跟她过带来的材料。
也是因为年纪小,萧桐莫名其妙背了这么大笔钱的抵押担保,手上连份合同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艺人经纪合同》,也是由她母亲代笔签的字,经纪人是她父亲萧宇。
这情形让言谨觉得似曾相识,许多年以前,她在影视基地昏暗的路灯下也看过这么一份母亲代签的经纪合同,那时的当事人是小青。
吴清羽一定也想到了,说:“所以我就跟她说,未成年的时候父母可以代签,但你要是有异议,年满十八周岁之前一定要提出来,否则就是那个履行治愈规则,等于默认了。”
言谨服气,吴清羽的记性是真的好,但还是纠正了一句:“这情况跟你当年不太一样,夫妻之间存在共同的经济利益,母亲代未成年女儿跟父亲订立合同,其实是有明显瑕疵的。”
毕竟是一家人之间的事,言谨没把话说得太赤裸。萧桐的父母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用两千万的贷款给她施压。
萧桐似乎也是明白的,说:“其实,我很早就开始觉得他们做事的样子太难看,不光是接的工作我不喜欢,还有谈片酬、餐饮补助、差旅标准,说是替我争取利益,传出去都是我耍大牌。也有圈内的朋友明里暗里提醒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父母不可能不为我着想。直到前段时间,又是考试,又是拍戏,我重度焦虑,浑身长满荨麻疹。清羽姐跟我上一个节目,看见了问我要不要紧,化妆师也说这个样子再上妆可能会更严重。可他俩担心的只是粉底加后期滤镜能不能盖得过去,我还能不能把签约的代言广告拍完,能不能按时进下一个剧组,他们那套刚付了定金的洱海边上的度假别墅还能不能买,我那个时候才算想明白……”
萧桐说到最后,竟是在笑,十八岁的小孩有种三十六岁的成熟。
言谨听着,望向吴清羽,见她也正出神。忽然间,两人似乎又有些神似了。
经过宫凌那件案子,吴清羽已经看过一遍律师怎么跟当事人谈收费,怎么签代理手续。这一回,又看言谨跟萧桐走了这么一遍。
言谨也算信守承诺,真拿她当助理派用场,联系了法院,带着她过去跑了一趟,拿到原告银行提交的证据材料——一份五年前的《商业经营贷款合同》,以及同时签下的《最高额保证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