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了您看我的女儿安妮的眼神,我也注意到了您对她献殷勤的样子。”杜瓦利埃先生又点燃了一根雪茄,他吸烟的样子就像是婴儿在吮吸奶嘴,“我还以为您有勇气会主动对我说呢。”
“我不太明白,”盖拉尔先生脸上带着一副天真的表情,“您觉得我要对您说什么呢?”
杜瓦利埃先生的嘴唇抿了抿,他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皮肤上纵横交错,看上去如同一幅《法兰西全国铁路交通图》被纹在了他的脸上,“若是您想要向我女儿求婚,那么您至少应该鼓起勇气把话说清楚嘛。”他的脸上挤出一个人的微笑,若此刻是晚上,看到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万圣节的南瓜灯活了过来。
“这一定是有某种误会,”盖拉尔先生张大了嘴巴,那副震惊的样子实在是有一点浮夸,“我简直是莫名其妙啊,先生。”
杜瓦利埃先生的脸色越发阴沉了,“您难道没有向我的女儿献殷勤吗?”
“这难道不是社交界里普遍的事情吗?”盖拉尔先生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如果我要向每一位我献过殷勤的女士求婚的话,那么我的家里如今恐怕比土耳其苏丹的后宫还要拥挤了。”
“我想我还能看得出来普通的献殷勤和追求之间的区别,”杜瓦利埃先生将烟灰弹在地面上,带着火星的烟灰把地上铺着的波斯地毯烧出一小片焦黑,“我知道您想要娶安妮,您没必要在我面前否认这一点。”
盖拉尔先生的眼神更加忧郁了,“唉,先生,您的女儿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我不得不承认,我时常想着她,即便她总是对我不屑一顾。”
“那么您愿意向她求婚吗?”
“就我个人的意愿而言,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盖拉尔先生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然而婚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必须要考虑到自己和家族的声誉……”
杜瓦利埃先生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尖笑无论是盖拉尔先生本人还是他的家族,都和“声誉”这个词扯不上什么关系。
盖拉尔先生并没有受到杜瓦利埃先生反应的影响,他脸上的颜色都没有丝毫变化,“关于您府上近来的一些风波,”他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身子,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当然作为客人我不应当多问的,但是大家都注意到了一些事情……关于梅朗雄先生和阿德莱德小姐,您明白,我不得不把这件事情纳入我的考量范围内。”
“梅朗雄先生已经向我提出请求,要求娶我的女儿阿德莱德杜瓦利埃小姐为妻。”杜瓦利埃先生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神经质地颤抖着,这显然是极力压制自己怒火的缘故,“而我高兴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啊,是这样吗?”盖拉尔先生笑盈盈地拍了拍手,“请允许我向您和杜瓦利埃夫人,当然还有阿德莱德小姐转达我诚挚的祝贺。”
“我会转达您的祝贺的,”杜瓦利埃先生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现在回到我们之前的话题来……如果您愿意向安妮求婚的话,那么我作为父亲同样会祝福你们的。”
吕西安注意到,杜瓦利埃先生此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连续便秘了三天一样,想必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飞来横祸,他绝不会考虑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盖拉尔先生这个身份可疑的冒险家的。对于他而言,自己的女儿就像是一只寄予厚望的股票,如今不得不低价套现离场,杜瓦利埃先生若是还能保持心情平静,那他就成了圣人了。
“我实在是受宠若惊,”盖拉尔先生坐直了身子,他恭顺地朝杜瓦利埃先生微微躬了躬身,“我相信您能看出我对安妮小姐怀有的深刻感情,我也毫不怀疑我们未来能够过上幸福的婚姻生活。”
“啊,您很爱她,”杜瓦利埃先生嘲讽地看着年轻的冒险家,“幸福……可不是吗,你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那么,现在,我亲爱的杜瓦利埃先生,”盖拉尔脸上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吕西安看得出他已经彻底认真起来了,而杜瓦利埃的眼睛里也冒出精光,这种样子吕西安之前在交易所当中曾经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过,“我们现在来商量一下婚嫁的条件吧,您应当也同意,一桩婚姻要和睦,就必须在结婚之前把双方的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
“我非常同意这一点。”杜瓦利埃先生说道。
“好极了,既然您也同意,那么我也就直来直去了:关于安妮杜瓦利埃小姐的财产,您打算怎样安排呢?”
“我已经决定在我的每个女儿出嫁时,陪嫁一份三百万法郎的嫁妆。”杜瓦利埃先生又向外吐出一个烟圈,“等到我去世以后,她们每个人都会继承我的一半财产。”
贪婪之色从盖拉尔先生的脸上一闪而过,“这很慷慨,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事情会很顺当的。”
“但我有一个条件:这三百万的嫁妆,必须被委托给我的银行来打理。”
“啊,好得很!”盖拉尔先生吹了一声口哨,“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所谓的嫁妆就是在账上记了一笔,从左手倒到了右手……您倒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会很愿意把这笔财产交给有经验的岳父来打理的……您当年可是把从您叔父那里继承来的遗产赔了个精光,谁知道您会不会把我女儿的嫁妆也全打了水漂呢?”
“既然您说到了赔钱的事情,”盖拉尔用故弄玄虚的语气说道,他翘着二郎腿,一只脚的鞋底正对着杜瓦利埃先生,“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交易所里的流言,听说您最近似乎时运不济?”
杜瓦利埃用一种迟疑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年轻人,他似乎是在考虑盖拉尔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内情,还是在虚张声势,“您指的是什么样的流言呢?”
“有人说您最近走了霉运,亏了不少的钱。”盖拉尔不慌不忙地说道,他应当是感到自己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表现的更自信了,“例如说刚刚破产的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听说您是那家公司的大股东?那可真不走运,据说这家公司在破产清算之后,每位股东能收回自己投资的百分之五就不错啦。”
他站起身来,走到脸色铁青的杜瓦利埃先生面前,从写字台上的雪茄盒子里自己掏出一根新的雪茄,“一些人或许会说,您不愿意付给女婿这三百万,是因为您付不起呢……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他吸了一口烟,“但是也难保交易所里不会有人相信,是不是?”
吕西安小心翼翼地偷瞄杜瓦利埃先生,出乎他意料之外,投机商人并没有暴跳如雷,恰恰相反,他脸上的线条舒展了开来,露出一种连环杀手似的残忍微笑。
“您说的大体上没什么问题,”杜瓦利埃先生耸了耸肩膀,“的确,我最近银根吃紧,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事情让我措手不及我本来以为那些蠢货至少会等到年底再露馅的。”
“一个女儿的嫁妆是三百万,两个就是六百万,您想必可以理解,我原本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嫁女儿的,六百万法郎会把我的银根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