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但其实,人若死了,便是死了。

他大概花了一百年接受这个事实,却仍然未免执着于无谓的希望。

他跪过神女八十九峰,一直到九重天的圣人面前,想要问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也去过阴地,找过角角落落的缝隙,在遥远的看不到头的黑河里,摸过一块一块的石头。

薛错也没有留下魂魄。

至此高天和九幽都告诉了他答案,薛错不在这里,但他仍然执着于寻找他,这大概是活着的人,想他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

第六个百年到来的时候,他几乎不再出山,大多数时间都化作原型,睡在碑旁。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长长的好梦,醒过来,便看见他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梦里的人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跳,这几乎要使殷飞雪疑心,眼前的人是真的了。

雪夜寂静,空旷的仙林中,唯有簌簌落雪的声音。

坟头的雪包动了动,站起一只银色花纹的老虎,他踏过积得深深的雪,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金色的眼睛睿智,沉静,牢牢地锁定他,让人汗毛耸立,心生畏惧。

但薛错并不害怕,大老虎几乎和薛错一样高,他走到近前,毛绒绒粘满雪花的虎头低下来,用他微凉的鼻尖,和薛错的鼻子碰了碰。

他嗅了嗅薛错的脸颊,冰凉的墨发,像是在确定什么,越靠近,他的眼眸就越深,嘴巴里呼哧呼哧的吐出热腾腾的气。

薛错打了个喷嚏,和大老虎大眼对小眼,他讪讪道:“我并非有意。”

大虎一言不发,大大的爪子轻松地把他扑倒在雪地里,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闹得薛错忍不住左闪右躲,他呼哧呼哧喘气,手脚并用地抵着老虎头,色厉内茬:“殷飞雪,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站起来……”

话音未落,毛绒绒的大老虎变成了银发白袍的青年,他擒住薛错的双手,摁在头顶。

一双灿灿的眼眸仿佛在融化的金子,危险又压抑,他不容置疑地,强硬到蛮横。

但一开口,却是神魂颠倒,嘶哑难言,几乎和风雨一样破碎了:“薛错。”

薛错听得沉默了,他长长的睡了一觉,梦里什么也没有,但隐约记得,好像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从金池中苏醒,远望山巅,几百年的岁月,群山依旧屹立不倒,但当初神女峰下的村民,早已不见了当年的故人。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了,他无事可做,又或者心有所感,便顺着羊肠小道,来看看自己旧时的坟墓。

他当初分别时未曾想过,会让他一等这么多年,又或者,他亦没想到,两人会有重逢的时候。

“是你吗?”

“是我。”

他坐起身,仰着头,轻轻抹去大老虎发间的薄雪,目光像春夜不冻的湖。

殷飞雪怎么这样瘦了,下颚只有尖尖的一点,俊美英气的眉目因为呆延的渴望,显得有些笨拙,完全不像当初为他做河灯时的自信,意气风发了。

“我回来了。”

刚想开口,嘴唇便微微一凉,冰凉的嘴唇紧贴着他,含吮的力度却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薛错微微一愣,促狭的挑了挑眉梢,偏了偏头,却仍然避免不了那个凉凉的,带着雪花味道的亲吻。

殷飞雪咬了咬那光滑修长的脖颈,用尖尖的虎牙丈量他皮肤的温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在他脑后轻抚,唇舌间莲花的香味越来越浓,仿佛一个永远永远不用醒来的梦。

眼泪忽然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他好像从薛错走后,再也没有哭过,此时却不知为何,面对这逼真的梦,竟然控制不住的掉眼泪,一颗一颗冰凉的水珠落到那人热热的肌肤上,烫得他一阵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