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彪没完没了地渲染着氛围,被陆珣踹一脚:“说重点。”
“喔。”委屈巴巴的应声。
重点就是双方僵滞,独独宋于秋不要命……
哦不,那是英勇无畏冲刺前线,付出小腿挨一个弹子儿的代价,狠狠踢翻金项链,拳头没头没脑地下,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然后滴嘟滴嘟的公安车声音响彻夜幕……
陆珣再踹:“说结果。”
“喔。”
阿彪抱着脚龇牙咧嘴,很想吹自个儿如何机智应对过公安盘问,只可惜撞上陆珣的眼神,他焉巴了。
老老实实道:“那些人被公安带走了,连着咱们的人。我报老板你的名字,没用。她们说甭管姓林姓陆阿猫阿狗的,通通按规章制度办事。所以只有我和宋哥伤势重,不用问话,他们把我们丢医院门口就走了。”
他说完,手术室灯灭门开,医生边往外走边揭口罩问:“你们是家属?手术做完了,问题不大,我先给你们说说情况。”
宋敬冬下意识往里面挪,阿汀收起盘着的腿,被陆珣拉到腿边。一张长椅腾出小半位置,医生说声谢谢,坐下道:“简单来说,东西我们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关键的神经和骨髓,不过我们这边还是建议住院观察至少半个月以上。有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情况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算出院,年前不要干重活了。”
“其他伤没事么?”宋敬冬问。
“体外伤没什么影响,不过你父亲?你父亲年纪偏大,最好趁这次做个全身检查吧。做检查除了花钱,没有坏处。要是真能检查出什么,也就是小钱提前解决□□烦了。”
宋敬冬点头答应。
“我们做手术打了药水,他现在还没醒,麻烦你帮我抬到病床上?”医生边说又起身。
夜里值班的医生很少,碰上大手术做不了。他是被一通电话从床上叫醒的,用力捏眉心提神,瞧见了对面的阿彪,“呃,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特好!”
阿彪生龙活虎,尚有余力地问:“老板,要不要打电话叫几个人来医院看着,你们安心休息着?或者我去公安局问问,免得那边没点反应,好不容易逮住的人还给放跑了。”
“不用了,今晚我在病房里看着就行。”
宋敬冬拒绝,拉出一截被子扣阿汀的脑袋瓜子,温和但不容商量地发布命令:“你睡觉去,明早指望你买早饭、给我替班呢。”
真的不用吗?
精神奕奕的阿彪摸摸头。
陆珣也发话,“既然有人打过招呼,你今晚去不去都没用。明早再说。”
好叭。
宋敬冬直接在爸妈房里打地铺,阿彪看似失望地倒头,但不到两分钟便发出响亮的鼾声。以至于阿汀默默收起枕头被子,从走廊头到走廊尾,找个距离他最远的空的病房爬上去躺着。
陆珣坐在床边上,不动。
阿汀捂着嘴巴打哈欠,撑着眼皮子抬头看他:“你不睡吗?”
陆珣掖平被角,说他待会儿得打两个电话。
“现在打嘛。”
稀里糊涂大哭了一场,所有负面的情绪好像随着眼泪排出体外。阿汀又恢复成嗓音软绵绵的阿汀,拉着他小小声念叨:“你别出去了。就在这里打电话,我等你打完再睡觉。”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但眼睛睁得圆溜溜。
陆珣权衡利弊,坐在床边拨通陆以景的号码。
他声音不重,很磁,有着点儿天生的低沉。深秋季节冷冷的,医院的床硬硬的,处处透着股陌生感。阿汀像毛毛虫那样动了动,又动了动,温温吞吞蹭到他身边,仿佛凑近一个温度正好的暖炉,很舒服,又安心。
她枕在他腿上,两只手分别握住他左手的五根手指,无意识地掰掰扯扯,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珣坐着不动,一条腿伸直贴在床边,免得她不小心睡摔下去。右脚则是踩在地上,浅淡的影子摇晃,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停过。
他是个贪心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
公安局那边,南江未处理完的事务,包括宋婷婷、陆老三陆老五之类的闲杂人等那边都不会放过。他调动着所有能用的人,这个去这个,那个去那边,有如棋盘外的一只手,远距离操纵棋子,让它们在正确的位置上发挥正确作用。
直到天亮时,所有的事情基本解决了。
六点半,公安局局长还打电话来道歉,自称昨晚有事不在,底下人自作主张押了他的人,实在蠢驴。至于那群闹事的人,他们必定使出所有招数日夜审问,欢迎他随时参与。
假模假样客气几句,陆珣挂掉电话。左腿麻到没有知觉了,他没管,闭上眼睛靠在床边,准备小憩半个小时再出门给小姑娘买早饭。
同个时间。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宋敬冬在继续睡、醒过来之间艰难挣扎长达十分钟,终于抬起惺忪的睡眼,头疼欲裂了。
宋于秋的背影瘦削而长条,他一眼认出来了。想喊,忽然留意到不对劲之处:被说过小腿很可能痛感强烈、尽量不要下床走动的老爹,竟然提早醒了,还坐在昏睡不醒的老妈子床前?
悄悄伸长脖子,宋敬冬瞧见老男人轻轻握住女人的手。五根手指悄然穿过缝隙,形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说起来,前段日子林雪春不知哪儿听来的,十指相扣意味着永远不想离,日子过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夫妻要是经常十指交扣,老天爷瞧见了,不会让这个走太早,留下那个苦苦活着。
她在院里搓衣服,故意说的好大声。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大声数落:谁信这玩意儿啊?骗小孩呢,也就闲着没事干的小孩才信。
宋于秋不作声响,她就指名道姓地问:“宋于秋你怎么说?我们这边年纪是不是没人信?”
他太不解风情了,至今没搞明白女人口是心非的特色,压根不懂什么叫话里有话。他在她的再三逼问下应了声:嗯。
嗯你奶奶!
把林雪春气得够呛,拔腿就走。半个小时之后回来,叉着腰宣布:“实话告诉你,你那蓝条的毛巾两个月前给我拿来擦脚了!还有牙刷,我要拿来刷鞋了。”
瞥见衣服,指着说:“你的衣服捡出去,自个儿洗!老娘懒得侍候你!!”
宋于秋抬头看看她,还真老老实实放下手头的活,端个水盆去挑自己的衣服。
林雪春在旁边不得劲儿,又改口:“老娘帮你洗了二十多年衣服,让你挑自己的你就光挑自己的?我衣服入不了你眼睛?指望不上你大老爷们那双手给洗一洗?”
够过分了吧?
够了。
别人家这样至少够打三轮的架。偏偏宋于秋不来事,默不作声把衣服倒回去,坐下来,乖乖去做寻常大老爷们碰都不愿碰的洗衣活儿。
林雪春差不多被噎死,后来明里暗里念起这事情好几回。宋敬冬作为孝顺的儿子,还暗中提醒亲爹:妈这是暗示您去握个手,您给她给台阶陪她玩两回呗,不然她以为您想独活,存钱取年轻漂亮小老婆呢。
宋于秋没说话,没表态。
此时过后宋敬冬想过,也许自家老爹生来不爱腻歪。天底下经历过打打杀杀的男人,能够从辉煌往昔中抽出来,安心呆在家里过小日已是难得,又怎能要求他柔情似水?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岔了。
他爹不过是心思藏得深,越来越深。有意把自己活成哑巴,不多说不解释,为着多年前冲动做好人所导致的恶果,他通过这种方式自我惩罚罢了。
明面上没做过,私底下不晓得偷偷扣过多少次十指,请老天爷开开眼,让他们俩同生同死。
哎。
宋敬冬一叹气,又亲眼目睹更为隐秘的画面:那个大半辈子没说过好话,连浪漫边角都挨不上、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老男人垂下脖颈,嘴唇颤颤巍巍、近乎忠心耿耿地在女人的手上碰了一下。两人手指紧密,朴素的银戒指反射淡淡的一抹光。
“我错了。”
清早洁净的病房之中,鸟雀在外头叽叽喳喳,细尘在晨光中沉浮,宋于秋哑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你醒过来吧,打我骂我,就算拿刀砍我……”
停顿许久,他像是刚刚学会运用语言文字的小孩儿,一字一顿道:“你醒过来,怎么样都行。”
林雪春当然没能马上醒过来。
宋于秋颓然驼下背,额头抵在她的手边,发出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在哭。
哎——!
旁观者宋敬冬二叹气,猫手猫脚爬出去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