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满是怀疑,逼得亲哥举手发誓:“不打架真不打架,我敢打架就让妈赶来北通打断我的腿行不?”
勉强算行吧。
阿汀点点头,再去看陆珣。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一眨,无声询问:你呢?
“不打。”
除非他欠揍得太过分。
陆珣伸手,猫舔了舔阿汀的手指头作为告别,而后识相地爬回到陆珣的肩上去,两只爪子攀着他的脑袋,还想往上,做他头上的猫主子似的。
它后腿没力气,总爬不上去。陆珣托了它一把,眼皮落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眼:“晚安。”
晚安就是……
今天结束了,辛苦了,希望你能好好的休息。然后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意思。
他还记得这个。
仍是沙哑生疏的读音,因为他在她身边学来晚安,后来离开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他是只认她的。
阿汀领悟到这层意思,眼睛骤然亮起来,犹如夜空里忽然冒出来的人间烟火,光芒璀璨。
“晚安。”
她甜甜笑着,一溜烟窜进了宿舍楼里。
一会儿准要趴在阳台往下看的。
陆珣太明白她了,以至于嫌弃他们所站的地方太不显眼。自顾自走到远处的路灯底下,这样她能一眼望见他,他也能一眼望见她。
被忽视的宋敬冬主动跟来,瞧见陆珣手里多了一个打火机把玩着,不由得问:“你抽烟?“
这年头学校里抽烟的男同学稀少,花花公子们倒是引以为乐,吞云吐雾摆出阔气的姿态,一副快乐赛神仙的模样。
宋敬冬这是在评估新陆珣的为人做派,陆珣却瞥他一眼,兜里又摸出了一包烟,以为他想抽。
三好青年宋敬冬立即拒绝:“我不抽烟。“
眼看着陆珣要收起烟,又笑眯眯补上一句:“你想抽可以抽,不然两个大老爷们杵着说话,怪里怪气的。“
真麻烦。
陆珣啧了一声,点燃烟。
夹在指尖晃了晃,赶走三两只细雨中缭绕的蚊虫,接着垂下手掌,任由它明明灭灭,像被主人厌弃的摆设品,徒然烧灼着。
宋敬冬看着那点猩红的血光,透过它,想起陆珣临走前的一幕幕。
尤其是那个鲜血淋漓的眼神,困兽在牢笼里争斗,骤然学会隐忍蛰伏,覆盖上一层冷光。
实在很难忘记。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
“死不了。”
笼统的答案,让人难以接话,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否则一个人怎会活生生换了一副脾气?
这得遭受不亚于剥皮抽筋的疼痛。
“你还在念书?当兵?”
“做生意。”
兄妹俩问的问题差不多,陆珣的耐心独一份,尽数给了阿汀没有丁点剩下的,不够分给宋敬冬。
他很敷衍,扫向他的视线中透着无聊:“还有别的要问么?”
有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问题,没有就懒得奉陪了。
这家伙的潜台词真的很浅。宋敬冬一边觉得他交不到兄弟朋友,一边想了想,扒拉出一个新的问题:“你喜欢阿汀?“
老狐狸的试探比小丫头来得复杂多了,陆珣掸了掸烟灰,指尖触到火星,烫出一个焦黑的印子。
火辣辣的疼痛让人清醒,他没吱声。
也算是默认。
“以前除了我妈,大家伙儿都觉着你男女未必分得清楚。打小到大没人管过你。难得有个小姑娘真心耐心对你好,你喜欢她,想黏着她抓着她,很合理。”
“但现在还这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笑容逐渐收敛,已经褪下眼睛。宋敬冬是温声问的,反而突显出面上微微的冷淡。
“你怎么想她怎么看她,这不是我该管的。我只管阿汀,她还小,来大学没两天。我们家就一个女孩,全家宠得厉害。”
说这话时,阿汀在阳台探出脑袋了。宋敬冬抬起胳膊来回摆动,口上继续说着:“瘸子那事后,家里处处防着,她自己也是。高中三年同班男同学都没说过几句话,更别提出去玩。”
“只有你。”
宋敬冬挥手累了,眼里的笑彻底没有了,“除了家里人,她只会答应跟你单独出去。因为她相信你不会害她。但我们谁都说不清,她到底把你当朋友还是当作其他什么。”
陆珣是个偏执的人。
一别三年重逢后,他总在阿汀周围徘徊,行为举止藏着不为人知的压抑的偏执。宋敬冬今天走这趟,不仅仅为了摆脱南培,更为了摆脱时不时冒出来的陆珣。
毕竟南培使得尽是不入流的招数,除死缠烂打外,倒没有别的强制手段。只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伤不着定性很足的阿汀。
陆珣不一样。
他曾经在黑暗里摸爬滚打,被阿汀好心拉回悬崖。年少时候缠她过分,原本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能慢慢回归于平淡。
偏巧陆家人插手,生生掐断了他为数不多的好日子。宋敬冬不得不担心,阿汀对陆珣仅仅是心软同情,陆珣这份戛然而止的感情却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愈发扭曲。
如今他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分明执着于阿汀索要更多的温暖。万一她给不了,万一他得不到,无论是谁失了控制,最终都将演变成伤人伤己的结局。
为了预防这个,宋敬冬年纪轻轻操着老妈子的心,宁愿出面做坏人。
“阿汀还小,分不清感情。”
他又扬起嘴角,淡淡笑起来:“你想要的东西,也许她给得了,也许给不了。不管怎么样,你得保证不逼她不害她。不然,你别想再见到她,更别想私下来往。”
威胁啊。
好久没被当面威胁过了,还有关于她。
烟燃到尾巴了,犹如烧开的水滚过皮肤,疼痛感扑面而来。
陆珣依旧牢牢捏着最后一节。
他认定的东西,无论怎样伤他害他让他疼痛,除非死了失去意识了,否则绝不放开。
宋敬冬看得挺明白的,撕开脸皮要他一个保证。但陆珣远远看着那个挂在阳台上的阿汀,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其他漂亮的说法,能够嘲讽宋敬冬的自以为是。
没有更加漂亮的说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搞错了,我们之间不是喜欢。”
那太浅薄了。
他们的羁绊更深更厚更复杂,超过了时间空间,是旁人永远无法取代的东西。
至少他这边是,天底下没人比得过她。
“我是为她活着的。”
沙沙的一句话落在夏末初秋的夜里。
烟烧尽了。
陆珣垂下眼眸,指尖松开些灰色粉末,随着字句被风带走,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那就是事实。
两年零十个月以前,夏日里百年一遇的超强台风。他在树林里挨了一顿打,莫名其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暗无边无际地漫过来,陆珣高傲抵抗过十七年,但就在那个瞬间,他被黑暗吞没了。
没劲儿了。
不想挣扎不想活了,找不到任何意义,找不到任何被需要的位置,心想着死了算了。
渴望以死一了百了的时候,是她不禁同意冒了出来。拿食物诱惑他,冲着他安静无声的哭,说害怕,就这样给了他一个位置。
然后他睁开眼睛,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自那以后就决定为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