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早被免了请安资格,也不知娘娘会否见他。”
“唉,看着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出京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若是不见,此生也就再难相见了。”
“到底是生身母亲,哪怕是再大的过错,娘娘也不会……”
“行了,再说便犯忌讳了,想挨板子吗?”
朱厚炜并未在意,余光扫了眼身旁跟着的几个内侍,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即使不得不去习惯古代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封建陋习,也实在没法做到视人命如草芥。更多时候,他将奴仆视为下级,若要责罚,从不打骂绝食,而以抄书罚钱为主。久而久之,他身边的内侍也算得上读书明理,就如此时听见旁人非议自家主子,就连最活泛的丘聚亦是眼观鼻鼻观心。
朱厚炜不声不响,默默无语地等到了钦天监算好的吉时,向着坤宁宫不折不扣地行了八拜之仪。
“启程就藩。”朱厚炜尚未变声,但清澈的童声中莫名带着沉稳笃定,让人心安。
蔚王的车驾缓缓驶出紫禁城,一路向南。
王孙从此去,明日隔天涯。
第四章
“快去快去,蔚王府又招工匠,准备造水车了!”
“这次也不知赏银多少,说来还是人家龙子凤孙天生富贵,几十两纹银花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哈哈,你这可就没见识了,怎么,皇帝下地要用金锄头么?”
衡州府,为湖广行省重镇,原为孝宗亲弟朱祐枟藩地,其在金鳌山辟山移土费十年之功营建雍王府,只可惜建成后还未享受几日,正德二年朱祐枟便大病不起,无嗣国除。
正德帝顺势便让自家弟弟蔚王就藩衡州,又觉得蔚字意头颇好,请钦天监算了,八字与朱厚炜也是相合,便仍封蔚王。于是,朱厚炜便这么继承了偌大的雍王府和相比德安不知强上几何的衡州藩地。
藩王除了祭祀和其他一些朝廷礼仪,实在是无事可做。每日在王府,也就是靳贵孙清等人接着给他上课讲书,王府的庶务几乎自然也由审理、纪善等官员处置,朱厚炜亲自处理过几个克扣下人工钱以及安插自家亲戚的小吏,见吏部指的官吏虽然平庸,但恪尽职守、品行端正,也便撒开手去了。
无奈人人都想岁月静好,却不见岁月最终放过了谁。
正德三年八月,朝廷遣使宣旨,主事的靳贵只匆匆看了一眼,顿觉事态紧急,当即便想飞马寻朱厚炜,却被一旁同样面如菜色的孙清拦住,“怎可让戒庵公劳动,下官去便是。”
靳贵重重叹了一声,“咱们殿下八九岁时就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知现下会如何应对,你奏报时可一定要注意分寸,万不可火上浇油。”
孙清边快马出内城,边差人打听,果然朱厚炜在城西稻田。
待他飞马赶至,只见一群满脸尘土、布衣短打的农夫工匠围着一个巨大的筒车,说到激动处各个指手画脚、唾沫飞溅,其中身量最高的赫然便是衡州之主蔚王。
“从前读元王祯所著《农书》,里头有一种高转筒车,其形与这个相当,但你看这个轮,轮缘要做的两边高中间低,做出这样的一个凹槽,”朱厚炜拿着张图纸比划,神采飞扬,“这样就会让摩擦加剧,力度才会变大,我们叫做加大摩擦力。但这种筒车,须得河流湍急,有些地方便不适宜建造,但若是能借助大风之力……”
“殿下!”孙清气喘吁吁地从马上下来,见人多眼杂,忙行了礼,又道,“借一步说话。”
朱厚炜似乎谈兴正浓,有些不舍地向其余人等拱了拱手,与他站到人少处,巴图鲁为首的王府护卫围了一圈,“何事如此慌张?”
孙清愤慨道:“先前咱们遣使入京,并未准备给刘太监的银两,他竟然杖责了使官,人还未回,如今他便派人来察核边防仓储和米税了!”
“无论边仓亦或税赋,均是巡抚之事,与王府何干?”朱厚炜蹙眉,明代亲王并不缴税,亦不干涉地方政务,就算是来找茬,也有些师出无名了。
“这只是其一,不过是为了威慑衡州,其二……”孙清深吸一口气,很有些愤然,“殿下可知胡节胡国信?他是我同榜进士,先前任江西道御史,曾十三次上疏弹劾刘太监,前不久他迁至山东巡抚,因不肯交三千两银子为刘太监贺寿,结果竟然被……”
孙清眼眶通红,“竟然被缇骑捕至京师,污蔑他贪赃枉法,矫诏毒杀了!”
“缇骑?”朱厚炜觉得此词陌生。
“就是锦衣卫。”孙清深吸一口气,“国信兄是零陵人,殿下也知刘瑾最喜连坐,零陵就在衡州左近,国信兄不少亲朋如今都在衡州,眼看着锦衣卫就要到了!”
朱厚炜沉吟片刻,“本来戒庵公想来,是想让我不要插手,但你坚持代劳,是否就是为了说方才那番话?”
“去岁戴铣案时,殿下便曾义愤填膺,想要上书,最终因藩王不插手政事的缘故而作罢,可到底还是在衡州境内派人保护被贬谪追杀的文官,”孙清长揖在地,“国信兄是在下同科,平素虽无多少来往,可其忠正纯孝,同科进士均极钦服,如今他被奸宦戕害,下官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担心连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