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的事一出,都不必汪扶风动手,当天早朝上便有谏议大夫参胡靖气量狭小、德不配位。
天元帝当时虽未表态,但二月初五,胡靖便强撑病体入宫,请求辞去首辅一职。
“事情原委朕已知晓,”前后不过十数日,胡靖竟消瘦至此,倒叫天元帝也生出几分怜惜,“不过小节,不必理会,爱卿好生调养,仍旧归来。”
胡靖听了,潸然泪下,声音沙哑道:“陛下垂怜,臣不胜惶恐,然行事不当、使白璧有瑕,此为其一;且臣老迈,虽愿为君分忧,奈何病染沉疴,便是有心无力……”
这些日子,胡靖左右思量,试图觅得万全之法,终因尤峥不念旧情,只能徒叹奈何。
诚如天元帝所言,成大事者,丁点名声损毁也不算什么,但他本就在病中,又被尤峥接连使出杀招,只觉前半生犹如笑话,备受打击,又昏厥过两次。
私下太医也说,若要保命,再不可动怒。
为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保全自己最后一点名声,在陛下、太子心里留点好念想。来日子孙后代,也不必背负父辈恶名。
世人素来憎恶身居高位者,却又本能怜悯弱者,此番他落败,黯然退场,众人幸灾乐祸之余,自然也会想起尤峥是如何取胜的。
出卖朋友、戕害同盟的叛徒,难道就光彩么?
念及昔日君臣情谊,天元帝并不介意给胡靖最后一点体面。
天元帝明面上拒了两回,终究于天元五十五年二月初八,同意了胡靖的请辞。
胡靖怀恨黯然退场,但尤峥却未迎来期盼中的首辅桂冠。
仍是暂代。
初八下午,现任鸿胪寺卿金晖亲来内阁递交春分祭祀大典的最后流程单,顺便说明些微调整,眼见首辅之位空悬,几乎要笑出声。
怕他当众发癫,秦放鹤随意找个由头轰他出去,“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尤峥这几日的怅然若失所有人都看得出,若金晖此刻发疯,没准儿l直接给老头儿l气死了。
金晖从来不在秦放鹤跟前掩饰本性,待到无人之处便肆意嘲笑一回,心满意足,“偷鸡不成蚀把米!”
为了首辅之位,尤峥放手一搏,固然斗倒了胡靖,可大约他自己也没想到,胡靖争抢了一辈子,苦熬一辈子,事到临头,反倒想开了豁达了,还真就舍得放弃。
胡靖一退,又反过来将尤峥钉上耻辱柱……
秦放鹤都懒得说他,只叮嘱道:“太子第一次主持春分祭祀,非比寻常,你需提起十万个小心,万万不可出岔子!”
春分祭祀事关一年农桑,需要祭天祭祖,祭土地神和五谷神,最后帝王亲手祈福,卜算接下来一年国家运势等。历来为重中之重。
以往都是天元帝亲自主持的,今年却直接让太子代行,意义重大。
金晖疯归疯,关键时刻却总能分清轻重缓急,见秦放鹤说得郑重,便也收敛几分,胡乱应了。
只分别之际,金晖又疯了一回:
他走出去几步,眼见四下无人,突然折返,对秦放鹤附耳低语,“首辅大人……”
秦放鹤瞳孔微震,尚未来得及说话,金晖已然笑着退开,以前所未有之恭敬,冲他行了礼,“下官,告退。”
他拜的,乃是自己的前程。
天元五十六年,农研所宣布,由县君秦熠和陆蓉冒死跨海带回的红薯、土豆、南瓜等作物种植成功,就目前所估算亩产,丝毫不逊色于玉米,且对水土和气候要求并不苛刻。
尤其南瓜,甚至不需要什么正经田地,随便一点墙角屋檐,哪怕是一根枯树,也能顺着拼命往上攀爬……其中的红薯藤、南瓜花、南瓜藤等,人也可食用,味道并不算差。
至于其他的辣椒、花生等作物,因更多的是丰富百姓餐桌,相较之下,倒显得逊色了。
“若得推广,则五年之内,天下无饥馑矣!”激动万分的周幼青亲自上书,在大朝会上老泪纵横,“此举,可救万民,此功,可垂千古!”
要知道,自从天元四十三年,玉米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陆续丰收后,已经帮助大禄上下扛过数次天灾,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
又因对外广开海贸、开疆辟土,国内整体大环境趋向平稳,大禄人口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激增,如今算上正式归顺并登记在册的海外人口,已突破九千万大关。
九千多万人,就是九千多万张嘴,饶是有玉米支撑,众人仍时常觉得担忧。
相对单一的粮食结构本身就意味着不稳定。
家里有粮,心里不慌,没人想回忆饿肚子的滋味,也没有官员想见饿殍满地。
而现在,红薯、土豆和南瓜的“横空出世”,再次填补了剩余空缺!
另外,陆蓉亲手绘制的海外人文风土卷轴,并诸多航海图,也填
补了许多空白,意义重大。
哪怕曾经无数次预想过,但当这个消息由官方公开的那一刻,秦放鹤还是感到难以言表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