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吗?
我该怎么说呢?
说了,就能成么?
梅梅爹人都傻了,脸色惨白,浑若木雕泥塑。
()倒是她娘,看看女儿,看看秦放鹤,再看看虎视眈眈得意洋洋的秦老三等人,心一横,竟直接朝秦放鹤跪下了。
“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看在咱们乡亲一场的份儿上,当日我也给你缝过被……你,不不不,您把梅梅带去京城吧,洗衣做饭也好,当牛做马也罢,带她走吧……”
今日梅梅惹恼了秦老三,来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两口子年纪大了,怎么都好,可,可梅梅还小呀!
她读书,她识字,她背诵算术不比松哥儿差,纵然心高气傲,也不应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秦放鹤给了秦猛一个眼色,后者便大步上前,一把将梅梅娘拽了起来。
梅梅娘抽噎着,还想再求求,却见秦猛对自己微微摇头。
别说话。
秦放鹤不去看她哭泣的脸,也不看秦老三的得意,更不管老村长的欲言又止。
他走下高台,来到梅梅跟前,垂着眼看这个分明也怕,却努力做出不怕模样的倔强小姑娘,“我确实可以带你去京城。”
梅梅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听秦放鹤又道:“然不怕你听了难过,去了,也不过嫁人……”
就在刚才,他已经将这个小姑娘的所有出路想明白了。
梅梅在白云村是鸡头,但若去到京城,可能连凤尾也算不得。
自己作为族兄,固然可以为她撑腰,但毕竟年岁有些大了,纵然再如何培养,发展也有限。
这世道留给女子的出路,无非农工商和嫁人。
若要种地,自不必背井离乡去京城;
若要做工,也是贱业,此为下策;
经商么,有秦放鹤在,秦氏族人便永世不得经商,不然便犯了忌讳。
嫁人?
若梅梅年岁小时,得人倾力培养,或许可以做某些贵族小姐的伴读、密友,以此自抬身价。
然现在?晚了。
纵然有秦放鹤这层关系在,要么找个富贵闲人,一生无忧;要么赌一赌,找个书香人家,博来日前程。
但秦放鹤毕竟不是亲兄弟,梅梅这样的出身,纵然找了读书人,也只能是三流,日后出头机会微乎其微。
秦放鹤看着梅梅,所以,你会怎么选呢?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梅梅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这是一场赌博,更是一场服从性测试,是以秦老三为首的一干老资历对秦放鹤的试探,也是秦放鹤对白云村村民们的试探。
这也是一场战斗,是一场以秦放鹤为首的新生代对以秦老三为代表的守旧派众人的挑战。
底层百姓善良,淳朴,但也不乏自私狭隘,秦放鹤要的是全局,看的是以后即使乃至几百年的长远发展,无关男女内外,别说今天的梅梅是个健康的女孩儿,哪怕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只要ta有胆识有魄力有能力,秦放鹤就要用!重用!
但秦老三这些人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只有蝇头小利。
赢了,秦放鹤将踏出对这个时代变革的第一步,今天是白云村,明天也会是整个大禄朝;
输了……不,他不会输。
毕竟这实在是个很小的村子,声音和主心骨什么的,只要一个就够了。
秦放鹤温柔地注视着梅梅,虽未发一言,可眼神中却充满了鼓励。
说吧,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
梅梅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她因为长期握笔而长出茧子的手上满是粘腻的汗水。
好像有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憋得人难受。
她张张嘴,忽然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女同学们,她们的脸上,浮现出如出一辙的茫然和惊恐。
梅梅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几下,“我,我若去了京城,她们……()”
秦放鹤笑了笑,没说话。
梅梅懂了。
她走了,留下来承受秦老三等人怒火的,便是这些无辜的女孩子。
梅梅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无数个疯狂的念头横冲直撞,一切都逼着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马上做出决定。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视线划过老村长,划过秦老三等人。
这些人里面,有她的叔伯长辈,平日见了,也曾笑眯眯夸赞,可如今面对银子,竟都翻脸不认人……
她看到了秦放鹤眼中的鼓励,也看到了老村长脸上的担忧。
猛然间,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充斥全身,她突然大声道:我,我想留下来!?[”
那股力量像风,巨大的拔地而起的狂风,肆虐着,顷刻间便将多年来萦绕在梅梅心头脑海的迷雾冲散了。
她汲取了全新的力量,努力挺起单薄的脊背,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宣告,“我想当村长!”
她看着秦放鹤,以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在所有人面前公然宣告了自己的野心,“我要留下来,我要当村长,我要像您一样,带大家过好日子!”
既然我可以和大家一起读书,那么,凭什么不可以做村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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